恍恍惚惚的，秦大宝脑海中浮现高二的那个夏日午后。

女孩子提着两袋棒冰把男生堵在操场角落表白。

“我很喜欢你。”

“只是说说，就能算喜欢？”

“那你要怎么样？”

“只是说是不够的，表白是需要实际动作的。”

“……比如？”

“笨蛋！追男生前没做功课么？手放在我腰上，贴近点，离那么远干嘛。”

“……你干嘛！！”

“抱抱啊！你不是说要做我女友？”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

众位天师赶到山间谷底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女孩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浑身被似乎带着绿色的林间雾气浸染着。

她神情呆呆怔怔。

“宋聿……”

“……苏……让……”

最后这个名字喃喃的，艰涩念出口，立刻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女孩把脸抵在大男孩的额间。

眼泪一滴滴落在怀里大男孩的脸上。

苏让……

这世界上，再没有苏让了。

正在这个小世界以意识状态窥屏的秦佳年吁了口气。

“我们这次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吧？”

小榴芒斜眼：“感觉你也没做什么啊。人家秦大宝没有你应该也没问题。”

“说什么混账话呢？没有我小哥哥的元神能拼补好？没有我秦大宝能像现在这样全须全尾？”

“呸！你好意思说！你本来就应该把攻略重点放在苏让身上，感化大魔头，或者提前弄死大魔头才是正常的任务途径。谁让你搞错重点，去跟小哥哥谈恋爱的？害得秦大宝跟大魔头杠上，差点就挂了。”

秦佳年恼羞成怒：“皮痒了是吧，宿主也是你能指责的？”

“好好好，伟大的宿主大人，您真是辛苦了！请问咱们现在可以离开了么？”

“不能，先去医院跟小哥哥道个别吧。”

“人家的男朋友，你那么上心干嘛？”

“毕竟也做了我那么久的云男友，有感情了嘛。”

“你莫非忘了柳大人？你莫非忘了大人上次是怎么教育你做一个合格的私有物品的？”

秦佳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去……”

。

宋聿是在医院苏醒的。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医生说：“……一切都很好，心脏也没问题……”

心脏？

对，他小时候得过心脏病的，差点死掉。后来几经波折求到了一位大师，才给治好了。

之前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时，他都对那位不知名的大师充满感激。

但是现在……

那不是大师，他也不是宋聿。

这具身体的原灵魂，早在很多年前的幼童时期就死于心脏病。

现在的宋聿，是苏让的一缕元神，分化出来的。

他存在的唯一目的，是用胸腔里的这颗杀神之心，将现在这具人类的躯壳，改造成适合九尾天狐的强大灵体栖身的灵器。

其实已经成功了，但苏让的元神却陨灭了。

苏让……魂飞魄散了么？

他还是喜欢秦大宝的吧。

那些年辛苦的筹谋和计算，到最后的时候，还是心软了。

天道严苛，上古最后一只大妖，按照天道规则，早就该陨落了。

但他不服天道。

本来，若他杀伐决断，若他冷漠无情，若他不管不顾，秦大宝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变成他手里的剑。

然后便可以实现他的心愿，杀上三十六重天，对天道说不。

可实现之后呢？

其实他对活着并没有执念。

他已经活了太久，已经没什么事能引起情绪的波澜。

只是想到那个笑起来软萌萌，爱闹爱撒娇的姑娘再也不能对他笑了，就有点不舍得。

如果她不笑了，世上还有什么眷恋，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放手，似乎并没有那么艰难。至少，她还能继续笑着，继续闹着。

天道。

呵，好吧，算你赢了。

…

病房的窗帘被人拉开。

舒爽的晚风透窗吹来。

一个女孩子站在他床前说道：“还不醒么？”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宋聿闭着眼睛，沙哑开口。

“醒不过来。”

“哦，那怎么才能醒过来？”

“要亲亲。”

女孩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

然后，唇上被软软印了一吻。

“好了，小哥哥可以睁开眼睛了。”

宋聿：“不够，我要亲十分钟。”

“呵，那你先睡着，我去东海探望个朋友。”

宋聿立刻睁开眼睛。

东海？想都别想！

一只手抓住秦大宝的衣襟。

脸色苍白的大男孩蹙着眉头，黑碎发软趴趴搭在脑袋上。

对着她伸开手，虚弱撒娇：“难受，要抱抱，抱一整天的那种。”

-

-

很多很多年以后。

又是岱宗山神祭。

清晨，金色阳光透过翻沉的云海撒到山巅。

东岳神君祠的小道士正在进行每日的例行巡视。

他走在沾满晨露的小路上，这里是岱宗最高山峰，平日里人迹罕至。

忽然间，正前方传来人语声。

额……人？

很快，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小狐狸，从云雾缭绕的山巅走下来。

一边走一边念叨，小道士耳力很好，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早上灵气充足，适合修炼。你这么爱睡懒觉。什么时候能修成人形？”

小狐狸还嘴，是很好听的男孩声音。

“你不是有仙丹么？直接给我吃嘛。”

“不行，根基必须自己修炼。”

“╭(╯^╰)╮！你不爱我！”

“别胡闹。”

“我生气了还不亲亲我？你是不是嫌弃我现在是走兽？”

“……”

擦肩而过的刹那，女孩对小道士笑了笑，露出唇边的小虎牙。

“早上好呀。”

小道士懵懵懂懂，跟着说了句，“早上好。”

抱着小狐狸的女孩跟他擦肩而过。

山路旁，草叶上坠着的晨露打湿她的衣摆。

身影很快没入白色晨雾里。

雾气中，有轻柔动听的男声在唱：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

这不是，山神赋？

小道士怔怔忡忡。

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岱宗神君祠里流传的故事。

东岳神君是一个年轻的女神，曾经在某一次山神祭出事的时候显出过神迹。

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山巅，难道这位是……

他追着往后走了几步。

青草蔓蔓，只有云雾遮掩的山岩，那还有什么抱着狐狸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