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天气大晴。西营军容肃穆，将领们神色平静地等待探子的消息。刚送走入营鼓舞的天子，此刻丁秋凯略微带着疲惫，靠在椅子上喝着茶，视线瞟向了门外。门口的赵奉威似乎有些紧张，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将领，紧张在所难免。丁秋凯不说破也不准备给他打气，视线顺着一只飞燕升到了半空。

正武骑年初就南下千夏，雄赳赳地过去了，被刘夕阳骂了回来。一路急行，遇到两万蛮子的阻拦竟然用了三天才脱身，生怕京城这里危机便马不停蹄的回来，万幸赶在了蛮子前面。

士气正旺的时候全浪费在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两万人祭旗的机会，却差点被人给拦住了去路。灰头土脸地回了京，面对多出十万的蛮子大军，就算有圣恩的加持，真说打他心里没谱。

没谱也的打。丁秋凯放下茶杯，起身下令道：“都准备准备吧，让将士们稍微清清肚子，一会儿打起来能轻快点。崔将军，你直接领兵去南边准备吧，估计探子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营外飞奔靠近一骑。战马行至主将帐外直接瘫倒，探子狼狈起身，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半个时辰前，七十里外！”

崔永诜对丁秋凯抱拳，直接出了营帐。丁秋凯命侍卫给探子倒上一碗水，他问道：“感觉如何？”

探子出身飞花亭，他对行军打仗并没有很多的了解。猛然间遇见了望不到边儿的敌人，能回来就不错了，哪还有胆量去细端量。可将军问话他不敢不会，结合模糊的印象配上自己的揣测，回道：“人很多……军容整齐，士气旺盛。”

丁秋凯叹道：“我是说他们什么阵型。是准备直接攻城，还是想就近扎寨。”他见探子无语，直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散出去十几个探子就回来这么一个能有什么办法？

不再考虑这些糟心事，丁秋凯吩咐各位将军回营准备，他领着亲卫追上了刚出营地的崔将军，陪着他向城南行进，同时散出第二批游探。

三万正武骑声势浩大，南城门的兵卒看见城外的烟尘立刻打起精神，不少门卒将弓弦拉满，长枪竖起，等待着一会便来的南蛮子。

哪有那么快。紧张的兵卒们胳臂酸麻了也没瞧见远处有动静。无奈地放下弓箭，疑惑地看着那些还有心情睡觉的老兵，既紧张又迷茫。

半个时辰后，正武骑的探子回来三骑，可算将南蛮的动向说清楚了些。南蛮选择在四十里外扎营，骑兵占了八成，步兵以弓弩手为主，粮草充裕，没有攻城械。

丁秋凯当机立断地继续散出探子，对身边的崔永诜说道：“你觉得他们今天会不会试探一番？”

在武都被射伤一眼的崔将军回道：“难保。不如等他们回来后，我们主动进攻一次？”

“我亲自去一趟吧。”

丁秋凯打马扬鞭，不顾副将们的阻拦，直接冲了出去。行出十几里，遇到返回的探子，问清具体的动向后让他们回去说明，他继续向南蛮靠近。又前行了盏茶功夫，他解决掉南蛮的探子，舍弃战马慢慢向南蛮的营地摸去。

他穿梭在山林中，不足五里的路程竟然遇到了十几处暗哨。修为上占优遇不到什么威胁，摸到南蛮营地百丈外，细细地打量着。

营地已经有模有样，眼前的几万人已经按照某种阵型站好了位置；营帐建起上百座，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南蛮大旗挑衅地竖在云泽的土地上，炊烟已经升到了半空，感觉他们面对的并非是敌国的都城。

丁秋凯身形矮小适合隐蔽，只要不遇见暗哨估计能摸到营地几丈外。他再次靠近，已经能瞧见南蛮兵卒的表情了。兵卒也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听着各队将领的训话，平静地扎着帐子，查看着弓箭兵刃。

丁秋凯身份众多，最为人知晓的便是圣云端的当世宗主，不过他自己最喜欢的还是邪武八骑那略带戏谑的“宗主”称呼。他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邪武八骑又风光地蛮横了一次，但他领兵作战的风格还是很冷静的。冷静的主帅自然喜欢冷静的兵，也分得清冷酷和胆怯。

自己手底这十几万人大多是底气不足带来的安静，而眼前的这些人则是视杀戮于无物造就的冷酷。按理说，刚灭了明月的云泽应该比多年无战的南蛮有血性，可现在看起来似乎相反。经过战争洗礼的远不如在营地里训练的家伙？

战争没带来经验，却造成过损失。其实有件事整个云泽刻意地忽略了，那就是与明月一战的损失。结果的确是胜了，代价要比明月大出许多。如果说就此一统天下还好说，但谁都知道与南蛮这一战才是关键所在。

原本的人数优势没了，一战后的士气优势不明显，军队的素质看起来也是劣于南蛮……这场仗该怎么打？还能像十几年前一样指望神锋营那两万人吗？

还在指望神锋营的云泽，面对不断在进步提升的南蛮，胜率到底有几成？丁秋凯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向北面退去。回去的路上一直想对策，想了很多种以弱胜强的手段都选择放弃。弱与强，放在战争中单纯地指的是人数多少。以弱胜强不过是以少胜多罢了，全方位不占优的一方指望着什么能做成这一点？

丁秋凯回到了南城门，苦笑地看着手下的兵。他知道一军之帅不能有那些念头，但他真不知道现在应该有什么念头。

“将军！蛮子来不来？不来那我们先休息啊！”城墙上有位门卒对城外喊道。

丁秋凯抬起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回头张望的几位兵卒，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笑道：“休息吧！”

城门卒子点点头，打着哈欠瞟了一眼远方，挖着鼻孔消失在城墙上。丁秋凯望着正武骑说道：“回营，咱们也休息！”

崔永诜看着状态和一开始不同的主将，咧着嘴笑了一声。

云泽的兵呀，一直就很怕死。怕死就对了，至少没失了人性。

人性还在便知道该做的是什么……

保护比自己还怕死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