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贵妃之事成功瞒过了许静辰，而许静辰也似乎真的活过来了，自那日以后，时不时便会同许静轩玩笑几句，眉眼间的风霜也不似往日那般浓郁彻骨了。

许静轩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许静辰又回到了两三年前，翩翩公子初长成的模样，一身风流不知情为何物，几许笑意空惹山海销魂。

是那饮鸩止渴的汤药移了他的性情，还是裴小妞的信给了他微妙的暖意？

还是南宫娴对他的担忧，无意间令他想通了什么东西？

他当真放下了么？当真释怀了么？

好容易见着许静辰眼里有了光亮，许静轩纵是有一肚子的问号，也少不得先强行憋着，心道只要人活了就好，别的都是浮云。

于是乎，轩大爷暗暗发愤图强，迅速修炼成了谨言慎行的乖顺十皇弟，有事没事调戏调戏太子哥哥，但每句花言巧语在出口之前，都少不了先在脑子里多转几圈，确定不会触及某人的痛点之后，才敢没皮没脸地说出来。

正因如此，在最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平均下来算，轩大爷一日要被太子哥哥嘲笑三次反应迟钝。

而对于太子哥哥的嘲笑，轩大爷始终表示自己虚怀若谷，不与格局小的太子一般见识。

但有一件事，许静轩却是一想起来便十分不是滋味儿，恨不得分分钟逮住许静辰将他暴打一顿。

那就是，自打许静辰活过来以后，隔三差五便跑到翰林院去找那石头脑袋何陌玉。

找也就罢了，两人还常常一混就是一两个时辰。

刚开始，许静辰还只是单纯地同那何状元聊聊天，从天文地理扯到辅国治民，从诗词歌赋扯到人生哲学，简直是无话不谈。

几次之后，许静辰居然同那何状元下起了棋，当时许静轩就在想，得亏那何状元不会武功，要不然，许静辰保不齐还要和他切磋武艺呢。

再后来就更过分了，他们二人仗着自己多才多艺，竟然玩起了作画题诗的把戏，许静辰作的画都叫何陌玉题了诗，何陌玉作的画，也都叫许静辰题了诗。

更可恨的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柳如眉，竟然还在一边睁着狗眼说瞎话：哈哈哈哈，论题诗嘛，何陌玉你倒是真有两下子呀！不过论作画嘛，嘻嘻，还是我静辰哥哥更胜一筹，何陌玉你小子差远啦哈哈哈哈！

许静轩肺里气开了花，想同许静辰打一架吧，又怕一时手重给人打残了；想揍死何陌玉吧，又怕许静辰舍命袒护他的新欢。

想以后再不跟着许静辰去翰林院，眼不见心不烦吧，又怕他背着自己做出啥更没男德的事情来。

想学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大骂许静辰是喜新厌旧负心汉吧，又觉得那样做实在有损自个儿的风度。

几番斟酌之后，士可杀不可辱的轩娘子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勤学苦练立志赶超那何状元，凭实力夺回自家的辰相公。

怎奈何天不遂人愿，苦学作画吧，画来画去还是飞沫扇的水平。

轩娘子表示，并非飞沫扇水平不高，而是水平太高了，许静辰那等俗人根本欣赏不了，所谓曲高和寡，就是这个理儿。

苦学题诗吧，题来题去还是觉得引用前人之句比较靠谱。然而轩大爷引来引去，总免不了心血来潮，给前人之句加点颜色。

比如说，见许静辰画了一幅渔樵晚归图，轩大爷题曰：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再比如说，见许静辰画了一幅对月闲饮图，轩大爷题曰：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都不算什么，前几日许静辰作了一幅春花秋月图，结果轩大爷大笔一挥，一本正经地题道：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也能磨成针。

直逼得许静辰欲哭无泪，默默将自己辛苦作出来的画付之一炬。

自那以后，许静辰再也没在轩大爷眼皮子底下作过画，并且主动提出叫轩大爷以后千万别再跟着他去翰林院了，免得丢人丢到外头去。

轩大爷一听这话，顿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伤害，龇牙咧嘴半晌后，忽然一声长叹，用一双敢爱敢恨的眸子瞧着许静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吟出卓文君的千古名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轩大爷吟得诚可谓真情实感，不料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静辰闻之脸色骤变，半晌怔愣无言。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娴儿……

被迫浅眠于心底的隐痛，终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唤醒，拼命封缄于心口的名字，终是他非身死难以剔除的烙印。

见许静辰的眸瞳又失了光彩，后知后觉的许静轩亦变了脸色，恨不得立时抽自己一巴掌。

心下暗叹一句防不胜防，许静轩正寻思着如何转移话题，却见许静辰强颜一笑，故作无谓地揶揄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年你到处拈花惹草的，我可没说过什么。”

此话一出，许静轩丝毫不觉得诧异，反而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他哪里是真的放下了，不过是不愿再叫人担心，强自伪装罢了。

静辰啊，静辰啊……

许静轩心痛难抑，却又生怕许静辰多心，少不得敛了敛神色，心照不宣地接上许静辰的话，继续委委屈屈道：“哼，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我，而我的肝心脾肺肾里，满满的都是太子哥哥你啊！”

“……哦？是吗？”

许静辰满眼不信地笑道，“那……那个与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萧成璧萧公子呢？听说你自打结识人家以后，便有事没事地跑出宫去找人家，难不成，你长了两套肝心脾肺肾，一套装满了我，一套装满了萧公子？”

“呃……”

许静辰这话，竟叫许静轩一时语塞。这可该如何作答呢？两套肝心脾肺肾，不就是“脚踏两只船”的文雅说法么？

许静轩寻思片刻，深知在正经讲理的情况下，他多半是斗不过许静辰的，于是便贼眉鼠眼地清清嗓子，强词夺理地狡辩道：“咳咳，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听说的都是假的，本大爷出宫那都是有正经事儿要办，可不像你，只会同何陌玉那厮风花雪月。”

许静辰眼角微抽，只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某人给带偏了。

于是，为了自己的清誉着想，许静辰决定及时止损，放弃同某人的口舌之争，拒绝近墨者黑。

见许静辰十分敷衍地回了自己一个鄙夷嫌弃的眼神，随即转身大步出了无暇殿，许静轩一脸菜色，边追边喊道：“哎哎哎哎你去哪？”

“翰林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