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的京城是有名字的，叫明华神都，有“阳光普照不衰”之意，听起来还算气派。只是几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它，只叫它京城，原因比较复杂。

据说宋天极刚即位的时候，黎国使团来黎国做客，听闻都城的这个名字，哈哈大笑，说：“这几个字放在我们的话里，和‘倒霉鬼’谐音，可真是有趣！”甚至自此之后，狄国在国境外叫阵宣战的时候，都带着恶意地喊：“倒霉鬼们，带着你们的头颅出来！”

黎国和狄国交战，极少能取得胜利，多是要吃亏的，而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的黎国人，还要被迫听着狄国人“倒霉鬼”的蔑称，心里更是痛苦难当。所以“明华神都”这个名字，再没人叫了，偶尔被人提起，也会当成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宋明臻一行人在国都外十几里的地方暂时歇脚，李素生没有歇，他带着曲百兽给塔可之翼和张兆昌的信，打扮成一个行脚商人混进了城，他要和宋明臻培植的暗桩与刺客取得了联系，尤其重要的是，他要得到碧落的消息。

令人失望的是，碧落的消息，李素生费尽心力地搜寻打听了一天，也没能捕捉到一星半点，好像那个喜欢操心、喜欢唠叨的女孩，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世界上。

宋明臻在第一眼见到李素生颓废的表情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如果连手眼通天的李素生都没有碧落的消息，说明宋华庭对碧落——或者说宋明臻——的重视程度已经达到顶峰。

李素生说：“不知道碧落的下落，我们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找不到目标，做任何行动也会束手束脚。我们要怎么办？”

宋明臻没有直接回答李素生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素生哥，你喜不喜欢碧落？”

“我……”“喜欢”两个字被李素生压了回去，因为当这三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意义是非同小可的。李素生在宋明臻企盼的眼神中意识到，她所谓的“喜欢”，正是李素生心中所想的“喜欢”。

该怎么回答呢？

碧落曾经在宋明臻面前露出了“马脚”，把对李素生的倾慕之情表现了出来，但自始至终，宋明臻都没有得到过李素生对碧落情谊的明确回答。虽知道这不是问这个问题最好的机会，可宋明臻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且渴望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李素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给宋明臻这个答复。

与碧落的单纯、冲动不同，李素生是一个过于喜欢隐藏自身的人，绝对理智，绝对敏锐。常年流转于各色人等之间，传递着消息，执行着任务，就是偶尔犯傻，也是有预谋、有目的的。李素生当然知道，他每次去鹊园的时候，为什么会收到那些吃穿用度，为什么会享受到带了垫子的软凳和冲泡得刚刚好的茶水。碧落对他，当真与众不同。

可是他敢回应她吗？他忍心让前半生饱受折磨的姑娘，在后半生跟着他朝不保夕、提心吊胆地生活吗？他敢让碧落一起，陪着他带着可恶的面具，被邻里街坊、豪门大人排挤耻笑吗？

自从选择为玉镜公主效力、远赴异国他乡做暗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和别人携手共度余生的资格了吧。

他不能给宋明臻这个肯定的回答。

但就在李素生妄图撒谎的那一刻，宋明臻抢一步追问：“李素生，我不是以主君的身份问你，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们。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没有把握一定取胜。碧落对你的情谊，我其实早就知道，可是如果你对她无意，就算为了顾念她的情感，我也不想再让你冒险，去豁出性命救她——你为我们做的够多了，我愿意现在放你自由。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欢她，愿意跟她共度余生，我才能厚着脸皮让你帮忙。司钺说得对，相爱的人之间生死相托，是没有亏欠和公平之说的。我把你和碧落都当成了好朋友而非下属，你们没必要为了我而赔上性命，但如果……”

宋明臻眼中水光点点，喉咙里也像堵着什么东西，她有点说不出话了。

李素生知道宋明臻想说什么，他一时无言。和宋明臻在瑨国一起度过半年多的岁月，他见证了宋明臻的成长，感受到了宋明臻在司钺的影响下逐渐有了“人”的样子，有了一颗和司钺一样热情跳动的心，懂得了爱和被爱的滋味。他没有理由离开宋明臻，也没有理由离开碧落。

宋明臻逼近一步，说：“不顾及身份，不顾及任务，更不要顾及我。李素生，你明确地答复我，你喜欢碧落吗？”

李素生迎上宋明臻企盼的眼神，忽然跪倒在地，说：“公主曾赐予属下一条贱命，属下任务在身，以为孑然一身，无缘有家。劳公主过问，属下一直蒙碧落姑娘照顾，感慨于她的细腻单纯，感染于她的率真坦诚，早就心仪于她。万幸，她也不因为属下朝不虑夕地奔波而厌恶。若今日不说出口，唯恐以后成为遗憾。属下救碧落姑娘于虎口，不只是为了公主，更是为了属下自己。如果公主开恩、上天恩赐，愿意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会全心全意对待碧落姑娘，与她荣辱一体、恩爱白头！”

宋明臻说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做了这个和亲公主，情绪丰富了这么多，泪珠也来得频繁了。她盼着李素生说出这个答案，等李素生真的说出来的，她的心情却又更加复杂了。

李素生和碧落两情相悦，这很好，但也意味着，在孤野离开她之后，碧落也将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她，自此之后，没有手足兄弟，没有至交好友，有的，只有尚不在眼前的司钺。

搀扶起李素生，宋明臻说：“不管碧落现在在哪里，我们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

“是！”李素生说，“唯公主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