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月光透过云层稀稀落落地撒在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偶尔随着风微微晃动着，刚长出的嫩芽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院子里摆满了祭奠死人要用的东西，香，纸钱，还有做好的衣服鞋子，甚至是房子……种类之多数不胜数。

零零散散的东西堆满了整个院子，看起来总有一种诡异感。

门灯把屋檐下坐着的李知节的身影拉的老长，打在那些东西上面，在黑漆漆的夜里透出一抹孤寂。

他一直坐在屋檐下，一句话也不说，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院子的最靠边处站着三个人，也是一直杵在那儿不动。

杜春来看着一直不动的李知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竟有些害怕，他扯了扯吴胜的衣服：“咱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也觉得李哥有些不对劲。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要我给他买祭奠死人的东西，还要越多越好。”高聪起想起刚刚那个电话还觉得不可思议。

把他整个人都给吓精神了。

吴胜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过了。李知节和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是三点，开口就要这些东西，还越多越好。他们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才给他弄回这些东西来。

他除了说上一句“弄院子里来”之外，其他什么话也没说，一直坐在屋檐下抽着烟。

“谁知道他半夜抽什么疯？咱们就跟这儿看着吧，免得他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吴胜也摸了支烟出来，似乎是打算在这儿蹲一夜。

约摸过了半刻钟，李知节终于有了动静，起身朝那些东西走去。

他在那些东西面前坐了下来，拿着快要燃尽的烟点燃了冥钞，一张接着一张，还点燃了香插在地上，接着还烧起了做好的大房子。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害怕。

火光越蹿越大，整个院子里顿时燃起熊熊烈火，他还是坐在地上，瞳孔里倒映着面前的火，也愈演愈烈。昏黄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过了许久，他还是拿起了冥钞一张一张地烧着。

“今天你应该有钱了吧？你不疼了吧？”李知节一边烧一边说着话，听起来还有几分邪乎。

他看着那些做好的房子被烧掉，还有她喜欢的衣服和高跟鞋，眼睛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是的，他刚刚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个人，其实他没有看清她的脸，浓雾罩住了她的面部，但是他能牵住她的手，也能拥她入怀。还有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打转。

他们像认识了很多年的人，她一开始脆生生地叫他“李知节”，他问她过得好不好，女孩儿立刻就掉起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完全收不回去，她抽抽噎噎地擦着自己的泪，说他没良心，说他是负心人，说他不应该忘记她的。

她说她好疼，全身上下都疼，就像是要碎掉了一样。他轻轻把她搂在怀里，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心里像千万只蚂蚁在侵蚀。

他在难受，为她难受。

女孩儿接着哭诉她这些天过得有多惨，说她没有钱，连一朵玫瑰都买不起，每天都过得好可怜好可怜。她说让他赶紧给她烧纸钱，要不然她下次就不来找他了。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女孩儿犹如浮云一般，一阵风来过，也带走了她。

他突然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那时候，是两点半。

窗外只有暖白色的月光和刚抽芽的树，还有风来过留下的婆娑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很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只是徒劳。

“我好疼啊。”

“我没有钱花。”

这两句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那不是假的。有一个女孩子，在那边过得很可怜。

所以才有了这一院子的东西。

他从来不算是个多好心的人，从小的生活告诉他，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其他的，和他都没有关系。

可是今天，他就是想给她钱花。

“你不要命了？”突然，他被几个人拖拽到了屋檐下。

他们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们干什么？我还没烧完。钱少了她不够花。”李知节察觉到自己位置发生了变化微微皱眉，站起身又要往那边去。

“去什么去，你想给自己烧死了？”吴胜现在反正是看着他就火大，刚才那火都快到他身上了，这人还一动不动。跟丢了魂似的。

“就是啊李哥，要是我们动作再慢一点你马上就能过去收到这些东西了。”杜春来想起刚刚的画面还是有些后怕。

他一向英明神武的李哥这会儿跟被夺了舍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高聪起还是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今天奇奇怪怪的。

李知节不说话，低头摸着早就没了任何印记的右手腕。

他觉得，梦里的人就是咬他的那一个。

不，不是觉得，就是她。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陆长尽就等着揪你的错处，你这样一干，还怎么跟温眠结婚？”吴胜也是被他整怕了，想一出是一出。

温眠？李知节再次回忆起从前的细节，那些画面却是渐渐模糊起来，那个身影灵动，活泼，倨傲。那不是温眠。

所以之前的那些记忆，也不是温眠！

他突然闭上了眼。这一次他无比清楚，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为什么要娶温眠？”李知节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每次面对温眠的时候，他没有想触碰的冲动，甚至于整个心情都没有很大的波澜起伏，就好像在对待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是他在梦里会因为那个女孩儿难过，会想要抱她，会想要她过得好。

现在他无比确定，他不喜欢温眠。

“我梦见了一个女孩儿。她说她过得不好，没有钱，身上好疼。”李知节重复这些话的时候都忍不住难受。

吴胜一听这话立刻弹起来，大为吃惊：“不是吧你。你有病吧？”

“你就因为一个梦，那个女的一句话，你给她烧这么多纸钱啊？”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说到后面他忍不住阴阳怪气。

那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坐在李知节的旁边，用头蹭蹭他的手，发出一声声猫叫。

李知节摸着它的头，也觉得十分荒诞，只能扯出一个笑：“那她过得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抬头望着天，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猫进云层里去了，黑漆漆的夜连星星都没有几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说：“可是我想要她过得好。”

这时候轮到高聪起坐不住了，他用力一拍大腿：“哥，你不会是对一个死人有想法了吧？”

李知节没出声，看着院子那儿已经快要化为灰烬的东西，算是默认。

“不是，这……这……”杜春来有些捋不直舌头。

吴胜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劝他：“你要讨老婆也不至于讨个死人吧？而且还只是做了一个梦。”

“你连人家坟都不知道在哪儿，上哪儿扒啊？”

“况且你俩这……咋睡啊？”

他一口气说了几个问题，每个问题看似都是无解。

好歹是做了北城第一大产业的人，怎么能干出这荒谬的事？

就……即便是普通人，这事儿也是不可能成的啊。

“我就要她。”

“大不了活着不娶。死了配冥婚。”

“不是，你得考虑人家愿不愿意啊，兴许人家到时候嫁人了呢？”吴胜这时候被他的话吓得目瞪口呆。

他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

“不可能。她花钱如流水，那边的人可养不起她。”李知节这话说的倒是十分自信。

杜春来他们三个互相望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料李知节忽然起了身朝院子外走去。

“哎哎，你干什么去？”吴胜在后面试图叫住他。

“我媳妇儿说身上疼，我去求平安符。”李知节摆摆手，身影已经淹没在夜色里。

“今天还真就奇了怪了。这稀罕事儿还让我给碰上了。”吴胜还是忍不住念叨一句。

等院子里的东西彻底烧尽，三个人才离开。

深夜的风是凉的，但是李知节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祈安寺在山上，有一条很长的台阶从山脚下直抵寺庙门口。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男人一步一个台阶，三步一叩首一步一步跪到了寺庙门口。

抵达庙门的时候，天边渐渐有了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阳光照在跪着的李知节身上。

一向以拳头为对错的人，在这天跪了许久。求来保平安的符。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符，不敢太重，怕它失了效，也不敢太轻，怕它不能替她免灾。

同样是在院子里，他小心翼翼地烧给了她。

符纸不大，只是几秒钟就化为了灰烬。

李知节却是突然话多起来：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给我托了梦，还收了我的钱。”

“这会儿又拿了我千辛万苦求来的符。”

“你可不能在下面跟别人好。不许拿我给的钱养小白脸，要不然，要不然我就什么都不给了”

过了许久，他又说了一句。

“等过两天，玫瑰开花了，给你看最美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