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钰筱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白，白得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人死了以后来的地方就只有这一种颜色了吗？连个花纹也没有。好看倒也确实好看，就是总不吉利。算了，死人在的地方，还想什么吉利呀？”庄钰筱暗暗的想着，顺便抽出手来揉揉眼睛：手怎么这么小？

不过还没有等疑惑解开，就被一个胖胖的女人抱在怀里。

“好小姐，您终于醒了。”

被打扰的感觉很不好，但是一想到有可能会见到娘亲，就觉得不用计较了。

“娘亲，娘亲。”庄钰筱被蒙得喘不过气儿来，但是仍然试图开口。

“小姐啊，从今往后，就没有娘亲了。”胖胖的女人一只手不停的擦着眼泪，不时的又往庄钰筱衣裳上蹭，没有留意到庄钰筱语气里的轻快。

庄钰筱趁机坐了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奶娘耿氏吗？她是在白府抄家灭族的时候死的么？好些年没见到她了，似乎……庄钰筱歪着脑袋：似乎气色更好，胖了些。唔，和当年母亲去世那几个月的身形很像。

奶娘丈夫陆地早逝，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因着是宫里赏赐的，也有人叫耿嬷嬷。

“你也来了么？见着娘亲没？你不是成亲了么？”

“小姐……”耿氏的脸色一僵，眼泪挂在脸上，瞪大眼睛看着庄钰筱。

庄钰筱这才看见面前还跪了一屋子的丫鬟，要下地的迫切这才打住，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怎么你们都在，娘亲不在呢？娘亲在哪里呀？”庄钰筱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不妨碍里面淡淡的喜悦，底下的丫头抬头看了庄钰筱一眼，对上庄钰筱的笑脸，忙不迭的又低下头。

庄钰筱心底里涌起淡淡的不安：难道娘亲不在？这么想着，庄钰筱急急的光着脚丫就要下地，奈何耿氏抱得太紧，庄钰筱身量太小，挣扎了好会儿都没有成功，倒是看了耿氏好几眼，耿氏也恍若未觉，看庄钰筱的眼神更是处处透着怪异。

“不亏你娘疼你一场啊，可惜你娘福薄，撇下咱们，就撒手人寰了。”

从外面传出的声音，庄钰筱听出来了，是外祖母裴氏的。

白老太太裴氏，出自金陵裴家，礼部尚书裴云是她的亲外甥。

“母亲，妹妹走了，钰筱可就咱们疼着了，您可别太伤心，还得靠您呀。”话音刚落，大舅母顾氏扶着柱了拐杖的白老太太进来。

庄钰筱彻底的惊呆了，不，是太惊喜了，就这么半坐在床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白老太太裴氏瞧。

已经许久，不，是三年多没有见过白老太太了。上一次见的时候，正是庄禳被诬陷贪赃枉法的时候，来请白老太太搭救父亲。白老太太精神不济，脸色苍白，没说几句话顾氏就打发自己出去了。

看到这个虽然有些伤心但是精神奕奕的白老太太，怎么不叫庄钰筱吃惊。

奶娘耿氏早就一溜烟爬下塌，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老太太请安。看庄钰筱这个样子，赶紧挪近旁边借机掐了庄钰筱一把。

庄钰筱疼得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白老太太已经到了床边。顾氏抹着眼泪说：“瞧钰筱这呆呆愣愣的，母亲您可得替她撑起来呀。绛妹妹年纪轻轻就去世已经够可怜了，这厢留下钰筱更是……”

这厢白老太太已经坐在塌上，把庄钰筱抱在怀里了。

满心以为是地府大团圆的庄钰筱被弄糊涂了，怎么听顾氏这意思都是娘亲去世了，可是如果不去世如何能在地府相见呢？

这副模样落在婆媳俩的眼里，就是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白老太太和顾氏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钰筱这样有多久了？”顾氏问跪在塌旁边的耿氏。

耿氏听得出顾氏语气里的严厉，略思考了一下回话：“小姐醒来有半刻钟的时间了，只是说胡话，再没别的。”

顾氏还欲再问，白老太太挥了挥手，道：“这孩子和绛儿原本就母女情深，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你看她目光灵活，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养着就好了。”转身严厉的呵斥耿氏：“你是这个屋子的掌事的，不好好照顾小姐，说她说胡话？什么是胡话？”

耿氏唯唯诺诺的，见白老太太只是说说并没有要发落的意思，这才小心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是，母亲说得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绛儿妹妹一身的本事，还没来得及……”顾氏说了一半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眼睛轻飘飘的看了耿氏一眼。

白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唉！以前有绛儿照料着，原本无碍，可是现在……罢了罢了，从头教吧。等……”。

白老太太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了，顾氏看了白老太太一眼见她没有继续说也没有追问，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白太太未尽之意。

大约是想请先生教一下庄钰筱，又不知道她是留在白府还是回安林。

顾氏的心情这一瞬间有些复杂。

庄钰筱理不清楚又不敢贸贸然的问，自从娘亲去世以后，自己即便不懂的东西，也没有人耐心的回答，甚至，还引来了嘲笑和鄙视，慢慢的，就养成了这样一个宁肯被质疑，也不随便开口的习惯。

庄钰筱突然就打了个冷颤。

搂着她的白老太太立即就发火了，拐杖往丫鬟堆里一扔，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只有忍着。

“混账东西些！一个个都是没眼色的，小姐身子那么单薄，又是这么个情况，你们就给她穿这么点衣服？好好的小姐都被你们糟蹋坏了！”

“奴婢不敢，请老太太恕罪。”一众丫头连忙磕头。

“耿氏，我念着你是个稳妥的，又是宫里出来的，这才只打发了几个小丫鬟过来听你差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顾氏盯着跪在面前的耿氏，声音不大，却威严无比。

耿氏原本就是宫里赐给顾氏，顾氏又送去照顾庄钰筱的奶娘，此次跟随白绛回白府，当然知道现在是这顾氏当家，她的话自然是最最顶事的。

“回大太太的话，因着小姐高热不退，奴婢等实在没有法子，这才……”耿氏字斟句酌的回答顾氏的话。

“就算是高热，也断没有只穿这么点衣服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我请大夫？是不是打量着绛妹妹过世了，府里就不会在意钰筱了？”

白老太太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语。

“奴婢不敢。实在是大半夜了，不好……再者，减了衣物以后，高热很快就下去了。”耿氏战战兢兢的，原本心里真的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顾氏竟然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看来是自己打算错误了。

“大半夜？咱们府上大半夜没请过大夫？诺大一个白府，随时都不能有乱套，顾不上的时候！”顾氏一声比一声严厉。

盈月已经拿了一套厚衣服跪到前面去。

顾氏转瞬柔了声调：“瞧我，光顾着训斥下人，都忘了钰筱还冻着。”然后手脚麻利的把衣服接过来要给庄钰筱穿上。

白老太太没有说话，忙让了个位置，旁边的碧叶趁势接过顾氏手里的衣裙，哪里敢真的让顾氏给庄钰筱穿衣服。

穿好衣服的庄钰筱抿唇不语，做呆滞状。

白老太太已经坐了一会儿了，这会儿不好当着丫鬟的面说什么，当下站起来。

碧痕扶着白老太太的手起身。

“你们且先好好照顾着。”

早有丫鬟打了帘子，碧痕碧叶扶着白老太太出去。

顾氏拉着庄钰筱的手，好生嘱咐：“没有了母亲，你还有我们的，舅母也是母，我会把你当亲身女儿看待的。你好好养着，我要去布置一下你母亲的身后事，待会儿我再让白席来照顾你。”

庄钰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眼眶红红的，好些年没有听到顾氏如此轻言细语的关心了。

顾氏欲言又止，拍拍庄钰筱的手，狠狠的看了耿氏一眼，起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