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竹从前不知，长公主竟有这般雷霆手段。

如今见识过了，自然也明白小鱼说的生不如死不是开玩笑。

他心里充斥着恐惧，在强权富贵面前，他卑微如蝼蚁。

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了殿下。

如今的殿下，跟从前在蓝风楼与他把酒言欢的殿下不同。

从前，他只当殿下是个好哄的纨绔。

可如今，这个居高临下，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女人，仿佛才是真的她，真的长公主殿下。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妄图用一丝旧情，来接近和迷惑这样的女人。

眼前的殿下气势逼人，浑身散发着强权者的威压。

殿下的眼里，是他从没见识过的凌厉，仿佛能洞察一切，看的人不由的害怕。

旭竹抬起袖子，努力的去擦拭自己狼狈的脸，他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殿下，是丞相大人派我来接近您，是奴贪心过头，才答应了丞相大人。”

“奴罪该万死。”

他颤抖着，还在不停擦拭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体面些。

小鱼心里有了数，虽旭竹谎话连篇，但背后之人应该就是海邧无疑。

好一个海邧。

她不关心海邧的目的，也不想问海邧给了旭竹什么好处。

她只想知道是谁。

目的达到，她也会按照承诺安全送旭竹离开皇城。

她绝不会食言，心里也并不怪旭竹。

小鱼拿起桌上的棉帕，沾湿水拧干，轻轻为旭竹擦脸。

旭竹不敢动，就那样跪在原地，眼里含着泪光看着小鱼。

旭竹用袖子擦的太过用力，脸有些擦红了，小鱼轻轻的，一点没有弄疼他。

旭竹这个人，争强好胜，欺软怕硬。

他很小就被老鸨买回了蓝风楼，跟一帮同龄的小孩儿一起受训。

挨过打受过罚，也试图逃跑过，但被打的更凶了，他也只能听天由命的留在蓝风楼。

同时他也明白，要想活下去，想要活的体面，就要比这些同龄的人更优秀。

他争强好胜，也只是为活的更好罢了。

他确实才貌双全，也肯刻苦，做人也八面玲珑。

旭竹就在这一批人里，一跃成了头牌，自然也有头牌的傲气。

他在乎自己的容貌，也有自己的骄傲，纵然是奴籍，纵然是妓，他也想活的体面。

越是挣扎在泥潭，就越想活的体面光鲜，这并没有错。

小鱼将他的脸擦的干干净净，回忆着原主记忆里，跟旭竹的一点一滴。

她不怪他。

小鱼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为旭竹披上。

宽大的斗篷，将旭竹的一身狼狈都尽数包裹。

斗篷散发着殿下的香气，旭竹看着眼前的殿下，紧紧拢住斗篷。

他感谢殿下，留全他的体面。

旭竹心如死灰，但却也释然。

殿下一定是要杀了他吧，但是没关系了，死之前能体体面面的，他无憾了。

他已经做好了随时被处死的准备。

他心里突然没了怨怼，能在蓝风楼里体体面面的过了这么久，不都是仰仗殿下的喜爱吗。

他能不用去侍奉讨好别的强权者，也正是因为殿下的庇护，他的体面都是殿下的施舍。

卑微如他，生死也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罢了。

他不奢求什么，只是想死之前在好好看看殿下。

他擦干了眼泪，看着殿下风姿犹胜从前。

其实他从未好好的看过殿下，眼前的殿下是那样高不可攀。

小鱼却只是轻轻揉了揉旭竹的头发，旭竹心中讶异，又划下了一行清泪来。

“阿竹，你最在乎体面，可却从未真正体面的为自己活过。”

“我且问你，想不想体体面面为自己活一次？”

小鱼声色轻轻，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这是旭竹的卖身契。

旭竹睁大眼睛，看着小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这是？要放过他吗？

他涌动的泪不肯落下，只是点头，说：“想。”

小鱼不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卖身契递给旭竹。

“那就去为你自己活一次。”

“我会安排我的人，将你秘密的送出城，我会给你十两黄金让你安身。”

“旭竹，你我之间本就没有旧情可言。蓝风楼里那段时间，你的陪伴也只是身不由己的讨好。”

“我念你半生受制于人，怜你接近我也只是迫不得已，不会怪罪你。”

“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买个宅子做点营生，娶妻生子过你的日子吧。”

“愿你体面无忧，不再受制于人。”

“下去吧。”

小鱼说完这些，也并不想听旭竹说什么。

她只做她想做的，不想听感谢或是别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她只是起身命春柯拿钱给旭竹，让他派人将旭竹送走。

旭竹难以言说心里的震撼。

他沉默的跟春柯离开，最后远远的看了一眼殿下的背影。

或许，时至今日，他才算是真的和殿下认识。

从前种种，无论是非对错，他都已经不必要在解释。

他手里攥着那张卖身契，眼泪终是吹散在风里。

……

秋喆沉默的跟着小鱼来到屋里，他命人收拾院子又重新去取菜。

他也算是第一次见殿下处置人，说实话他心里确实震惊。

总感觉殿下成长了很多，也变了很多。

不知道这两年不见的时光里，殿下经历了什么，但秋喆只是心疼。

那个无忧无虑打马游街的小殿下，好像成长了太多。

他没能见证她的成长，心里很遗憾。

没能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她有没有难过，有没有悲伤，有没有掉眼泪呢。

“疼吗？”

小鱼看着秋喆，轻轻揉着秋喆的腰，眼里关切的问道。

见秋喆只是满眼惆怅又心疼的看着自己，小鱼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吓到你了？”小鱼试探的问道。

秋喆回神，连忙摇头。

“殿下为我出头，我怎么会被吓到。我只是心疼殿下。”

“没有能陪伴在殿下身边的日子，殿下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感觉殿下成长了好多好多。”

秋喆说罢，鼓起勇气上前抱住小鱼。

小鱼也紧紧抱住秋喆，贴在秋喆怀里。

下人们都在院里忙碌，翠芝跟金宝也极其有眼色的关上门溜出去。

小鱼感受着秋喆的温暖，只是低声说：“成长是必然的，阿喆也成长了很多。”

“我不知旭竹说了什么挑拨，但我想说，阿喆，你在我心中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秋喆温柔如水，他眼睛有些酸涩，莫名有些想哭。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不想去诉苦，不想去说自己这两年的失落。

秋喆只是将小鱼抱的更紧，温柔又虔诚的亲吻她的额头。

他声音很轻，字字恳切的说，

“请你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