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下乡的日子，沈清主动提议，这次去谷仁村。

反正十里八乡的，总是挨个要去一遍，其他医生也没意见。倒是有陪同前往的一名当地医生，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谷仁村有点远，加上长年累月地缺水干旱，属于这片最穷的一个村了。

而且，这位医生还加了一句：谷仁村的人啊，出了名的彪悍。

沈清明白了，说是彪悍，其实应该是不讲理。

那见招拆招吧，沈清在心里想。

临去谷仁村的前夜，她辗转反侧，脑海中总是想起那个女人胆小怯懦的神情，想起师兄说起病情时晦暗难过的脸色，又想起屠傲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再三叮嘱。

她索性坐了起来，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推开门，走出了院子。

一轮明月孤悬，照着整个大地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远处漆黑一片，仿佛那些山和那些土地都被遮掩了起来。一丝风也无，微微的寒意透过脚底传来，沈清拢了拢外套，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有小虫子从地上飞快地爬过，沈清盯着看了一会，终于有了些困意。

回到宿舍，蹬掉鞋子上床前，往行李袋里多放了一把小刀。

谷仁村是真远！沈清觉得，这辆大巴车仿佛就像要驶入无人之境一般，不知道终点在何地。清早出发，一路各种颠簸，屁股也随着晃动时不时地被抬离了座位，脑海冷不丁地还会撞上车顶。真是要命！

她那天是怎么去的医院，又是怎么回去的？沈清又想到了那个女人，她不愿称她为大壮媳妇，她有名字，她不只是谁的媳妇。

沈清的心情更为迫切，她急切地希望能见到那个女人！

终于，在夜色降临前，终于听到司机喊了一声“到了！”全车人瞬间清醒，赶紧下车，活动一下蜷缩了一天的筋骨。

沈清和另一名女医生被安排住在村长家，而其他几人则被零星分散到了几户村民家里。

虽然是村长，但家里条件也颇为简陋。给沈清她们的那间房，应是村长女儿的房间，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方桌，别的就什么都没了。

“医生，你们将就住啊，实在对不住！”村长打着招呼。

“没事的，是我们打扰了！您早点休息。”沈清挤出笑脸。

过了一会儿，村长给她们端来了两碗面，然后告诉她们这两天都没水，只能将就一下。

沈清和另一位女医生对视一眼，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清顶着几乎一夜没睡、昏昏沉沉的脑海，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索性拿起小马扎坐在村长身边，趁他吃饭的功夫，跟他询问起村里的情况来。

谷仁村原本是个大村子，有一百多户人家，但随着这几年其他村子越来越好，而且年轻人出去打工留在外地的也多，现在村子里就剩下四五十户人家了。

“咱村子啊，前两年遭了灾，好多地都被毁了，哎，年轻人哪还留得住哦，都走啦！”村长边说边摇头，浑浊的眼里是无尽的悲伤。

“都走了？那咱村里现在都没什么年轻人了吗？”沈清追问。

“少喽，基本都没喽。”

带着疑问，沈清跟其他几位医生汇合，在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上开始义诊。今明两天他们都在这里义诊，然后再到村民家里，为那些腿脚不便或是不方便出门的人单独看诊。

但连着两天，沈清一直留意着，始终没看到那个女人。

不应该啊，看诊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她不应该不知道啊。她为什么不来？沈清纳闷。

第二天晚上，沈清实在忍不住了，拉住村长：“村长，今天听大家伙聊天，提到大壮家。他住哪里啊，好像这两天没看到他。”

“大壮啊，最近闪着腰在家里躺着呢。沈医生，只能麻烦你们到时候去他家里给看看了。”村长拿出 了本子，上面记录的就是需要医生上门的人家。沈清看到，的确有一个名字，叫“李大壮”。

沈清更加好奇了，这个李大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对媳妇下狠手？眼下怎么又闪着腰了？

“好的村长，那我们明天就先去他家。”沈清迫不及待。

第二天一早，在村长的带领下，沈清他们一行便向李大壮家出发。他家在村子的最西边，蜿蜒曲折的小路，沈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后就看到了几间有些破败的小房子。

“他家也太破了吧……”走在沈清身边的医生，轻声跟她吐槽。

的确，谷仁村整体居住条件就落后于其他村子，而这个李大壮家，在谷仁村里几乎都算得上倒数了。

“哎，这个大壮啊，好吃懒做，好不容易地里有点收成，换了点钱，就马上拿去赌了，哎……”村长听到了他们的吐槽，也是恨铁不成钢地解释。

大门敞开着，村长走在前头，边走边喊道：“大壮，我带医生来给你看病来了。”

“啥医生？又是来骗钱的吧！”一个愤恨的声音，很明显的老烟枪。

沈清一行人进了屋，差点被满屋的烟味给熏走。家里算得上真正的“家徒四壁”，除了几张桌子、椅子还有缺胳膊少腿的柜子，什么家用电器都没有。沈清都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特定年代的片场。

“大壮，你媳妇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村长问道。

床上的男人“呸”了一声，“又死哪鬼混去了？这个死女人，等老子好了，不打死她……”

“村长，您来了。”沈清刚想忍不住痛骂那个男人，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女声。

沈清抬头，正是那个女人！

女人也看到了屋里的人，她有些怯怯地低下了头，把手里的篮子放到地上。

“大壮媳妇，去哪啦？”村长问道。

女人依旧垂着头，低声说道：“做了几件衣服和裤子，拿到东婶家，请她去县里的时候帮我卖掉。”

说罢，她搬了几张凳子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又擦，请大家坐。

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与沈清相碰，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沈清觉得，也有欣喜。

沈清轻轻朝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床上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