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内，谢知安躺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耳畔传来轻柔舒缓的音乐。

姚医生坐在旁边，时不时记下几个关键词或者重要的短句，“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太勉强？”

听说周晏现在能一个人出门工作，睡眠状况也好了很多，对于像他那么严重的患者来说，很难得。

“他对宠物的用心程度超出我的预计，好像突然有了责任感。”谢知安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看起来有些过分规矩，却是她最舒服的姿势。

姚医生点燃香薰蜡烛，“有研究表明饲养宠物有助于患者的状态稳定下来。”

确实，尽管周晏很少像常见的猫奴那样事无巨细地照顾lucky，但谢知安能看出来他对lucky的在意。

“他已经开始逐步恢复社交活动，但还是太慢。”

对于患者来说，这已经称得上剧变，但对谢知安来说，还不够。

站在她身边的人必须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配得上，否则随便来个什么人就够他患得患失好一阵。

“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操之过急只会有反效果。”姚医生适时道。

谢知安轻轻地叹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她不想催，可这个进度确实已经很落后。

姚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双手搭在膝盖上，顺手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两度。

屋内的温度很快降下来，谢知安不自觉地裹紧毛毯，在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渐渐松懈下来。

“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

“和周晏相处会让你觉得力不从心吗？”姚医生扶了一下眼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知安。

精神类疾病最棘手的地方在于随时都可能复发，而且几乎可以默认每一次都可能比上一次更严重，更令人头痛的是，这种恶化完全不可预估。

“你的家人还不知道周晏的情况吧。”

谢知安沉默片刻，“不知道。”

“你打算告诉他们吗？”

“如果周晏能痊愈，我会告诉他们。”

姚医生闻言一怔，精神类疾病几乎可以被看做没有痊愈的可能。

“目前尚无明确的证据将这种病和遗传联系在一起，但通常情况下，医生不建议你们忽略遗传的可能性。”

这是无法使用基因筛查手段在胚胎阶段进行筛查的疾病，也就是说，他们要冒着家里多一个病人的可能性生孩子。

对谢知安来说，孩子几乎可以看做必需品，但面对这样的风险，她还会坚定地选择周晏吗？

姚医生几乎可以肯定，一旦谢知安的家人得知周晏的情况，绝对不会允许她和这样一个人结婚甚至生育后代。

所有人都知道谢知安可以有更好，更安全的选择，可周晏没有。

“你会不会觉得你有拯救和保护周晏的责任？”

“我们不应该互相扶持吗？”

自己的提问中有关键词触发了谢知安的反抗情绪，她开始用反问句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们的这段关系一直都由你主导，你会不会觉得疲惫？”

“不觉得。”

“你觉得你们是什么关系？”

谢知安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姚医生，眼中流淌着显而易见的防备。

她半坐起身，手臂撑在沙发上。“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姚医生从容一笑，合上本子，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谢知安忽地一笑，“心理医生的每句话背后都有一个陷阱，想跟你做朋友可不容易。”

“我更愿意认为这是一种人文关怀。”姚医生远远冲她举了一下杯子。

“那你得出了什么结论？”谢知安低头穿鞋，随口问。

“他需要自由，你需要休息。”

谢知安停下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率先结束了诊疗。

她离开之后，姚医生看着诊疗记录上的文字，在‘白骑士’三个字上画了几个圈，沉思着点了好几下，然后心事重重地画上问号。

谢知安车速越来越快，油门不住地发出悦耳的轰鸣声，千里马需要快马加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小步慢跑的时候看起来和其他的普通马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姚医生的话，不知不觉地将车开到周晏带她来过的半山腰。

她歪着身子在手套箱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包开封后却没有抽完，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扔了多久的烟。

点烟的手在抖，如果不是火苗和烟一直对不上，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这么厉害。

愤怒在瞬间淹没了她，谢知安重重地拍打着方向盘，一向镇定的双眼中迅速弥漫开名为惊惧的情绪。

她大口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整个车厢都被烟雾侵占，她却浑然不觉地靠在椅背上发呆。

谢知安看着自己的手，她把周晏抓得太紧了吗？

可周晏那么脆弱，没了自己他该怎么办？

山道上偶尔会有爬山的人经过，看到停在观景台附近的车子都会避开，偶尔有好奇的人探头过去看一眼，却也只能看见贴了防窥膜的玻璃，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一群来爬山的学生在凉亭里休息，闲着无聊就开始打赌，猜车里到底有没有人，有几个人在做什么。

几人嘻嘻哈哈一阵，休息好了又再次出发，其中有个人走了没多远突然觉得肚子疼，倒回来上厕所，解决好三急，在洗手台洗手的时候从镜子中看见身后的车子剧烈地抖动了两下。

只有两下，谈不上暧昧，却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她慢慢地走过去，躲在大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等了一会儿车都没有动静，她差点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车门却在这个时候发出解锁的声音，车门猛地拉开，浓白的烟雾和一身墨绿的人同时出现，在一片深深浅浅的树丛中，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人。

不像人的人头发半长不短地搭在肩上，眉目冰冷，皮肤白得不像活人。

她靠在车身上点燃香烟，出神地望着凉亭，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可她却没有进去。

一支烟的功夫，那人踩灭燃尽的香烟，重新上车，绝尘而去。

从身旁经过的时候，女孩看见她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同的情绪，却没能捕捉到情绪的种类。

感觉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