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来的光明，像是黑幕中扎进的一根钢针，生生扎进了她的眼球。

韩再暖感到自己眼球一阵剧痛，整个像是想逃进脑壳一样收缩起来，一股热流汹涌而出，泪水瞬间模糊了那道扎眼的光线，终于让她的眼球得以喘了一口气。

“哎哟哟！流眼泪了。”旁边中年女人嘟囔着，拧毛巾的声音传来，那块湿布再次盖在了她的脸上，这次是动作轻柔的在眼睛部位擦了擦，然后继续盖着。

湿凉的水汽浸润进了眼睛，这次她没在痛恨黑暗，在毛巾的遮掩下，她用尽力气哭着，或者说，感觉自己用尽力气哭着。

可事实上流下来的或许依然全是生理性的泪水。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在洗脸啊？”

那声音穿过耳鸣和脑海，进入脑子的时候已经变声扭曲，细如蚊哼，可却依然让韩再暖的脑中如火山爆发一样的炸裂出了火花，她快被震晕了。

钱宇灿妈妈的声音，居然是钱宇灿妈妈的声音？！

她的灵魂在颤抖。

她好像知道了现在什么情况，非常，非常可怕的情况。

她醒着的，她早就醒了。

她好像，是不是，或许，可能，难道真的……进了钱宇灿的身体？！

一张脸突然划过脑海，她豁然想起自己之前似乎做了一个噩梦，在醒来时就被压在了记忆底层的梦，梦里满是迷乱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甬道，她在里面狂乱的奔走，然后豁然开朗，她看到了病房，她听到背后有人，她转头……

看到自己的脸。

原来那是钱宇灿的视角，不管他怎么看到的，“他”在病床边，看到了一个韩再暖。

……教授韩？

她拼命回忆着那个韩再暖的穿着，却只记得那人的脸，那张一样带着惊慌和惊讶的表情，完全没法判断那到底是哪个韩再暖，可是……应该没有一个韩再暖会比教授韩更上心钱宇灿。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反正自诩跟钱宇灿关系顶好的行政韩，也不可能没事就喊他“灿”，让他“食堂吃饭”。

可是为什么！WHY！还有how！！！

又不是她撞的钱宇灿！为什么她要遭这种罪！教授韩是想让其他韩再暖知道钱宇灿有多痛苦吗？好的！她知道了！她不用体验就知道！是个人有眼睛就能看到！问题是他们能做什么！钱宇灿已经在接受东陆大学医学院和附属医院最倾力的关怀和最顶尖的养护了！最好的医生！最频繁的慰问！最大的社会关注！最高的报销力度！连屈乔都每天过去帮忙换裤子！

她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

韩再暖心里疯狂咆哮，血脉加速的结果就是钱妈妈的声音突然靠近：“怎么今天心跳这么快？”

“不知道啊，就早上开始的，晚上这种还好好的。”中年妇女道。

“医生来看过没？”

“应该很快来查房了，我打算到时候问问的。”

“那方阿姨你陪我等医生查完房再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啊，每天这么过来。”

“哎，应该的。”

“不过早上他爸来过了。”方阿姨忽然道，“看了一眼就走了。”

“啊？哦，哎，”钱妈妈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放不下心啊……哦对了，我带了点豆瓣酱茄子和水煮蛋，我怕在家打碎了拿过来容易变味，就在这里打吧。”

“好，我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方阿姨一边动作一边道，“他大便有点干，护士说早上少吃点上火的东西，这些应该可以的哦。”

“应该可以。”钱妈妈的声音靠近，眼睛上的湿毛巾摘掉了，钱妈妈吓了一跳，“哎呀，眼睛？”

“应该是生理性的，”方阿姨的语气见怪不怪，“跟你戳他手心他会收手指一样的。”

“那他现在是醒着吗？”

“应该是，但还是没反应的。”

“哎，”钱妈妈的语气有点哽咽，“太可怜了，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呜呜呜呜……”方阿姨话音被搅拌机的声音盖了过去，几下之后，她走了过来，“这点就行了，阿姨你让让，我来打。”

“好。”椅子挪动的声音后，一个带着饭香的气息靠近，连带着眼缝前的光线都一阵迷乱。

韩再暖所有力气都在睁眼上，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眼前有东西在动，亦或者那纯粹就是自己的脑补，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真的有东西在面前晃，她感到自己鼻子那有什么被拨动了，虽然动静不大，却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般，触动了一个一直蛰伏在身体里的某个东西，那东西从鼻子开始，经过了气管，直奔食道，延伸向更为黑暗的地方。而下一瞬，在她意识到这是什么，一股热流就从外面缓缓进入，带着不容阻挡的姿态，坚定的，一点点的路过她的气管，进入了她的食道，去往她还没敢细想的，那个黑暗的地方。

鼻饲管。

她插着鼻饲管……

韩再暖被这个发现震傻了，惊呆了。

温热的流食进入胶管，避无可避的触动了原本静置的管道，热流的存在感如此巨大，以至于仅仅只是轻轻触碰，也让她的气管、喉口，食道开始下意识的抵触乃至痉挛。那种冲击，那种难受，那种崩溃，韩再暖眼角再次流出了生理性的盐水。

吃坏了东西连抠喉咙催吐的不敢的韩再暖，上来就被鼻饲了。

“哎呀，怎么哭了，”钱妈妈柔柔的声音传来，“阿姨，慢点吧，是不是食物太热了？我怕带过来太冷了，没放很久。”

“我试了，不热啊。”方阿姨说着，流食却还在坚定的往里进，韩再暖感觉是有根上吊的绳子被埋在了身体里，死神拿着一头，另一头吊着她的喉管，她恶心得抽搐起来。

“停停停，先不要吃了，大概不饿吧？”

“怎么会呢，昨晚到早上就一点营养液啊。”方阿姨还不停手，“没关系的，他们这种都是条件反射，自己没感觉的。”

“啊，这样吗，”钱妈妈迟疑道，“那差不多行了，多的等医生查房了再说吧。”

“哟，在吃饭啊。”话音刚落，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进来的动静，“我来看看今天什么情况啊。”

“胡主任。”钱妈妈的声音昂扬起来，“正等着你来呢，他刚才心跳有点快……今天这么多人啊？”

“嗯，今天有个大会诊，我们组的都来看看，这位你见过的呀，也是我们学校的，屈乔，副主任医师。”

“你好。”屈乔低沉的声音，没什么感情。

“哦哦，你好。”钱妈妈异常客气。

“屈医生经常来帮忙的，”方阿姨这边笑道，“大好人！”

“哈哈哈，认识就好，”胡主任道，“我看看，大小便怎么样啊？”

“挺好的，就是有点干。”

“嗯……”

这边韩再暖的眼泪流个不停，这次应该真的是眼泪了，因为她真的羞愤欲死了。

拜托，不管她里子面子是韩再暖还是钱宇灿，她都有自尊的好吗！你们一大群人冷不丁过来关心自己屎尿屁能不能避讳点！

尤其是屈乔！能不能先把他叉出去啊！她刚做他女票没两天！真的有点扛不住啊！

最后，方阿姨，你能不能先别往里打豆瓣酱茄子了！感觉再塞就要从眼球里出来了！

早知道这么羞耻，她还不如别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