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乔的威胁有多多余，看夏先觉见他时的反应就知道了。

韩再暖撩了撩自己被“抽”散的鬓发，从容出了电梯，问：“你怎么在这？还以为你在做手术呢。”

“我去看了下钱宇灿。”

“哇，”韩再暖有些惊讶，“你对他是真的关心……他情况不好？”

“不，就是……”屈乔顿了顿，还是道，“你上午说，你昨天穿成了植物人，耳鸣头痛了一天。”

想到这个韩再暖心里就一窒，她知道自己这次穿越才是最关键的，但是因为内容太少又太痛苦，她也说得很精简，尤其是最后听到“那边”的屈乔喊的那声韩再暖，真的让她每次想起就心塞，虽然也跟他们交代了这点，但她还是补充了一些钱妈妈陪床之类的信息，仿佛在说服自己，她穿的是钱宇灿。

莫非屈乔也这么觉得，所以特地来看了？

“所以我想再看看他，”她勉强道，“太痛苦了，很可怕，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体验，如果他其实醒着……我一天都受不了，他，他们这么长时间……”她有点说不下去。

“那去看吧，”屈乔陪在她身边，“他们还在。”

韩再暖脚步一顿：“还有谁？”

“他爸妈都在。”

“……”她突然有点不想去了。

屈乔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伸手推了推她的腰：“去，没事。”

“所以他到底醒没醒？”夏先觉对钱宇灿的认识还在上一章节。

“这就是我来这的原因，我想知道，他们想不想知道他醒没醒。”

“啊？”夏先觉带头疑惑，“等下我想想，这话有点绕……嘶，对啊，为什么要问这个，他醒了不好吗？”

“不，不一定。”韩再暖低声道，“这不一定是好事。”

“有时候毫无知觉反而更好，大家都轻松，”屈乔道，“感性点讲，你知道你的亲人被活埋了，你知道他在棺材里呼救挣扎，你却无能为力，会是什么感受？”

“也对，”夏先觉皱了皱眉，有些懊恼，“我现在怎么说话总是不过脑呢，真的老了……咦，那你……”

他终于想起韩再暖号称也是个“亲历者”，目光投过来，有些怔愣。

韩再暖咬了咬牙，挤出笑：“我被照顾得很好。”

“呃，那还好。”

“只是不被当成人而已。”

“……怎么会？”

“你奶奶不是阿尔兹海默吗？”屈乔问。

“是，她……”

“你在她身边偷偷装个监控，看一天护工怎么照顾她的，你就知道了。”

“啊？我是听说有些养老院虐待老人，但是我奶奶她的养老院……”

“被照顾得很好，但是像流水线上的物品，”屈乔道，“再再这个感觉，很精准。”

“到了。”韩再暖压低声音道，又捋了捋头发，敲敲门，探头进去，“阿姨，啊，叔叔在啊，你好，我，我来看看……”

“韩老师啊。”钱妈妈不在，只有钱爸爸回应，他套着夹克站在床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见到韩再暖，露出微笑，“好久没见了。”

想到钱爸爸对这阵子她跟他儿子老婆的事肯定心知肚明，韩再暖有些尴尬，她左右看：“阿姨呢？”

“她去洗衣服了，我等她回来就走了，你来的正好……哎哟，夏主任也来了？”钱爸爸招呼着，见到最后的屈乔倒没惊讶，只是点点了头，“屈医生。”转而笑道，“今天什么日子，这么热闹。”说着打量着他们三人。

确实，他们三个人一起来看钱宇灿倒是第一次，之前不是刻意的，越发显得现在有点突然。

“我跟屈乔好兄弟，”夏先觉拍拍屈乔的肩膀，又指指韩再暖，“正好今天韩老师说要来看钱宇灿，我就一起来了，比较突然，没带什么东西。”

“哎哟，你们来就很好了，还带什么东西，我们这里你看，水果吃不完，来来，还没吃晚饭吗，水果要不要，不要客气，他妈妈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刚才还扔掉两个烂了的梨，把他妈妈心疼的不行。”钱爸爸不由分说的往他们手里塞水果，到了屈乔那，屈乔立刻掏出口袋里一根香蕉示意自己拿过了，他不管，往他另一个口袋又塞了一根。

“谢谢谢谢。”韩再暖空手来还要兜着走，很不好意思，连忙问，“钱宇灿现在，什么情况呀？有变化吗？”

“哎，变化么……”钱爸爸回头看了看儿子，声音低了下去，“应该会有的吧。”

……这话听着怎么跟刚才屈乔那句“不知道他们想不想知道他醒没醒”有异曲同工之处。

“会有的。”果然异曲同工的话只有异曲同工的人能答，屈乔在后面笃定道。

韩再暖和夏先觉两颗头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了一圈，一脸懵，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这时，门开了，钱妈妈夹着一个盆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洗衣粉的香气，嘴里道：“哎老头你家里有没有多的秋衣秋裤……诶？屈医生，嗯？你们这是……”

“阿姨好，”韩再暖现在一看到钱妈妈就头皮发麻，她讪讪的打招呼，“我们来看一下钱宇灿。”

“……有心了。”钱妈妈也有点尴尬，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又对夏先觉道：“夏主任啊，好久不见了。”

“您这么说我以后就多来来吧。”夏先觉一点包袱都没有，立刻开启氛围模式。

“哦对了，屈医生，你回来的正好，下午你说拍的什么高级CT，刚才好像出结果了，我在洗衣服没来得及看，你要不看看？”

“哦？我看看。”屈乔伸出手。

钱妈妈立刻在衣角擦了擦手，拿出手机，拉远了眯着眼点了几下，直接递给了屈乔，自己站在一旁探看。

屈乔接过手机凝神看了起来，钱爸爸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和妻子一左一右看着。

这边韩再暖暗暗松了口气，往前两步去看钱宇灿。

医院的灯光下，他的气色惨白，长睫毛的阴影框着整个眼窝，脸颊有点凹陷，鼻孔处插着管子，喉口也插着气管，他胸膛轻微起伏着，每一次都带来床头氧气加湿器的咕噜声。

她昨天躺着时，就是这个样子吧。

若不是仪器的加持，就好像是一具尸体，一个人偶，好像接收不了任何信息，也传递不了任何感情。

擦拭这具身体时，像擦一只猫一只狗，甚至一个柜子一张椅子，他不会喊疼，也不会说痒……可他真的不会吗？

她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看他的眼睛，他那么长的眼睫毛，但凡有一点点想睁开，肯定会颤动吧，他想睁开眼吗，他也耳鸣吗，他的脑袋里，也在巨浪拍案，轰隆隆响吗？

“有可能的。”一旁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像听到了她脑中的问题，韩再暖吓了一跳，回头见屈乔被钱妈妈抓着胳膊，有些为难，却还是平静道，“具体我还要回去放大看，但是他这个情况，确实有可能有后遗症，这不是少数。”

“所以我儿子不是没知觉，是他可能耳朵那出了问题，影响了听力？”钱妈妈急切道。

“这个我光凭这个图是看不出来的，只是确实看到有功能区域受损，很小，但不是没有影响。”

“那怎么办，怎么样能知道啊？”

“容我先回去看看片子吧，”屈乔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目光穿过钱爸爸和钱妈妈，静静的放在韩再暖身上，“相信我，能帮上他的人，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多。”

他相信了？

他相信了！

韩再暖的眼眶骤然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