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很久的呆，韩再暖意识到，情况大条了。

她其实已经醒了。

但她的身体没有。

她可能，又一次，进入了教授韩的身体。

当所有声音和梦中的动静都远去，看不到自己的她，世界里只有一片混沌，渐渐的，熟悉的海浪声又响起，似乎比上一次轻了很多，闷闷的，像是隔着山，又像是混着雨，淅淅沥沥，恍恍惚惚。

随后淅淅沥沥的声音逐渐清晰，变成了“滴、滴、滴”，好的，已经能听到仪器声了，不是可能，而是她确实进入了教授韩的身体。

说不上绝望或者崩溃，自从知道每次她穿成网红韩的时候，网红韩都在遭这个罪时，她就隐约有了等这一天的意思。不是说期待，而是既然她们三个人的换魂并非固定规律，那么魂穿次数多了，她终有一天还是会回到这里。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是今天。

见了鬼了，当初和屈乔他们各种筹谋的时候，有考虑过如果去的是网红韩这种情况吗？教授韩心心念念的要和鲍勃对话，拼上老命“贡献”那么多藏在心底的回忆，结果把网红韩送过去了！

现在网红韩的夏先觉估计很崩溃，设身处地的想她要是教授韩，发现自己的处境，高低得发泄一下，至少嚎两声，吓死一两个隔壁亲友。

而网红韩，心情估计更复杂了。

这不周六刚跟人聊完，周一又要“聊”了，鲍勃教授都快变大宝SOD蜜了，天天见。

此时韩再暖都不知道网红韩过去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按理说网红韩是队友，至少不会坑他们，可是网红韩没用啊，她就算针对鲍勃补过课，也不可能一下子补成专业的，可能基础跟在医学院耳濡目染十年的她差不多，到了鲍勃面前一样hold不住，这穿跟没穿一样，还不如继续装病。

要是干脆让教授韩过去，如果能就“好好交流不搞事”这点达成共识，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机密来。

只可惜，没有如果，现在看来，已成定局了。

而且，她现在配担心别人吗？

明明她自己现在才是最惨的那个吧！

虽然知道了情况，可她还是不死心的尝试着动弹了两下，最后确认自己确实动弹不得，于是麻木的心态开始趋近于安详，她开始思考。

梦里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大。

现在她已经说不清方才经历的到底是梦还是什么了，她是人类，当然做过梦，也知道梦是假的，可是刚才看到的那些，显然是真的，是发生过的事。

而且很显然，主角就是教授韩和她的钱宇灿。

钱宇灿喊她“导儿”，可见两人是师生关系，研究的还都是人工智能、脑机接口什么的……绝了，都串起来了！

感谢教授韩托梦，一切简直豁然开朗！

韩再暖在脑内喜极而泣，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可至少她摸着边儿了！就是这个信息来得有点太过容易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教授韩故意的，毕竟韩再暖扪心自问，这么私密的两人之间的事情，亦或者说这让她刻骨铭心的场面，她是羞于与外人道的。

什么，大家都是韩再暖，不算外人？

……教授韩肯定没把她当自己人啊！

有这么坑自己人的吗！

还有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芯片。

就算不在医学院干，随便一个看过一点点科幻小说的人，都应该对植入芯片这说法不陌生。更甚者，她还遇到过像郑剑星那样，渴望被植入芯片的人。他们心中的植入芯片可以让人无所不能，芯片就像是打字软件的词库，只要下载了自己想要的素材，之后想做什么脑中一想就行，今天当比尔盖茨，明天做李小龙，大后天又是斯皮尔伯格……

如果教授韩真的给自己植入了芯片，如果芯片这玩意儿真的会导致换魂，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韩再暖越想，心情越激荡，这就好像在黑暗洞穴中找到了一束天光，在迷雾中看到一个路标，在乱麻中扯出一个线头，黑暗、迷雾和乱麻还在，可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芯片真的那么厉害吗？什么芯片这么厉害？！她的世界有这东西吗？有人在研究吗？鲍勃会知道吗？！

该死！要是教授韩早一点托这个梦，她高低得让屈乔知道，叫他揪着鲍勃好好问一问呀！

现在她躺在那攥着关键信息干着急，那边大好机会或许就在冠冕堂皇的学术交流中流失了！

扼腕！扼腕叹息啊！

“滴滴滴。”

加速了的监控器终于吸引来了其他动静，有人快步走到她身边，带来一股洗衣粉的味道，那人看了一会儿，嘟囔了一下：“……怎么又快了。”

方阿姨！韩再暖记得清楚，是照顾教授韩的护工。

方阿姨一如既往的利落又随意，她把韩再暖侧推，给她垫了个垫子，让她能够侧躺着，韩再暖另一边的肩膀下面好像压了一根线，膈得她很是难受，可她说不了话，只能这么躺着。

之后方阿姨就开始动作起来了，一如既往的洗漱两件套，搓牙，抹脸，淡淡的薄荷味顺着鼻腔往上蔓延，却都堵在了鼻饲管中。

洗漱完，就是早饭时间，期间没有来人，方阿姨便一言不发的做着事情，用食物搅拌机把早饭打碎，然后通过鼻饲管将流食一点点打进去，韩再暖感到鼻子中进来的东西将她干瘪的食道一点点填满，感到满足的同时又极为痛苦，总想打个喷嚏把鼻饲管喷出去。

“方阿姨，”突然又有人进来了，“在吃早饭啊？”

那人出现时韩再暖正在跟鼻饲管带来的酸爽作斗争，没听清，可第二句时，她却恍惚了，那是钱宇灿的声音！

“还没呢，先给她吃。”方阿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里有掩不住的轻快和爽朗，显然这对她来说是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你咋这么早来咧，钱医生？”

“来看看，”钱宇灿简单应着，脚步声到了近前，转而又有呼吸吹到了脸上，“她睁开眼没？”

“没呀，好久没睁了，都不知道醒着睡着。”

钱宇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推了推她：“导儿，醒醒。”

他这声呼唤很低，几乎是呢喃，带着深沉的温柔，让韩再暖忍不住灵魂一麻。就算能回应，她也不敢吱声儿，她感觉如果发现现在自己不是他的“导儿”，他能把自己捂死在这。

“哎你来了正好，”方阿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钱宇灿的异状，道，“等我喂了饭，我去吃一下，你帮忙看一会儿吧，我热了点昨晚上的胡辣汤，味儿大，我去外头吃。”

“好。”钱宇灿飞快的答应了，又道，“我来喂好了，你现在就去吃吧，九点前回来就行，我到时候去上班。”

“好嘞好嘞！”方阿姨喜滋滋的走了。

“麻烦关下门！”

“哦！”

门一关，房中又只剩下了氧气湿润器的咕噜声，和检测仪的运行声。

流食还在持续不断地进入她的鼻孔，但韩再暖能感觉到速率慢了一点，每次涌入的食物也少了一点，整个“进食”过程都舒服了不少。

“再再。”钱宇灿忽然开了口。

放肆！叫姐！虽然料到了他单独留下是有什么意思，可韩再暖还是在心里大喝一声。

“你醒着吗？”

“……”

“你应该醒着的吧。”

韩再暖当然只能被动的保持着沉默，只听钱宇灿喃喃道：“屈教授答应了，他来主刀。”

“？？？”啥？！屈乔？！怎么又听到他名字了！

“把芯片取出来……我们就能找到你了吧……”

“？？？？”这次是没听懂。

手忽然被抓住，紧接着又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转瞬又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了指缝间。

“再再，”钱宇灿吻着她的手，压抑不住哭腔，沙哑道：“坚持住……我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