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再暖其实从来没害怕过鲍勃。她虽然表现出不愿和鲍勃面对面，但那只是因为怕露馅，而且这露馅也不是担心自己丢了人，而是怕鲍勃失望。

她在鲍勃的回信中感受到了他的热忱和诚恳，于是她不愿意代替教授韩面对他，她太怕看到值得尊敬的人失望的样子了。

可是当屈乔真的伸出橄榄枝并且半哄半诱的劝她去见鲍勃时，她几乎不需要什么挣扎，就就范了。

吃完了简单的盒饭工作餐，韩再暖跟着屈乔进了一个会议室，那儿有个投影仪正投放着钱宇灿的片子，所以这个帅哥的骷髅头就一直正对着进入会议室的每一个人。

房间亮着，助手和学生们都不在，会议室里只有鲍勃、狄旭辉和黄页平三个教授正在闲聊，尤其是最中间的鲍勃，他一把年纪了，讲起故事依然眉飞色舞，听得另外两人笑意盎然。

“哦！韩！你来了！”鲍勃教授看见她，热烈欢迎，“今天可真是神奇，我刚才就在说，今年最幸运的事，就是收到了你的邮件！”

“不至于吧，”韩再暖哂笑，她发现自己的英语好像能进行简单的对话，便磕磕绊绊的说，“你应该找到了不少人了。”

“确实，总会有些奇怪的找到方式，但是今年，你带给我的经历最神奇，天，虽然屈在场，可能这么说不是很合适，可是你看，爱总能带来奇迹！”

韩再暖干笑两声，看来屈乔已经强调过自己和他的关系了，所以鲍勃的本意也肯定不是爱情的爱，但是该死的，英语的爱不管啥含义，那都是“love”，听着就很让她头皮发麻。

“先不说这个了，听说你在讲故事，我想来听听。”她自来熟的坐在了桌边，翘首期待状。

“哦，亲爱的韩，作为一个交流会，你可不能只做听众，你得确保其他人也有收获吧。”

“钱宇灿不够吗？”

“哦，说实话，我在你找到钱的时候，是很想听到点罗曼蒂克的故事的，但是可惜屈坚定的告诉了我你和钱不可能，这让我很失望，非常失望，我必须听点别的带劲的才能原谅你。”

这老小子敢情还是个老顽童呢，韩再暖哭笑不得，仗着年纪大咖位高死命戳屈乔的小心肝，他也不怕晚上被屈乔开颅了。

她补过课，鲍勃这种主打理论派，大脑结构清楚得很，但是从来不实操。

“可我只是一个行政，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带感的故事啊。”韩再暖无奈，她这是实话，虽然她确实带着故事来的，可如果不是鲍勃想听的，那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头。

“那就给我解个惑吧，”鲍勃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告诉我，为什么我面前的你和邮件里的你判若两人，为什么我来了以后，你时常躲着我，为什么你的英语……突然这么生疏了？”

好家伙，在这等着呢！要不是对屈乔的信任，韩再暖都要以为自己是被自己男朋友和鲍勃教授联手下了个套，拿自己当实验体来着。

她瞥了屈乔一眼，屈乔耸耸肩。鲍勃看到了，连忙道：“别误会，其实你今天不来，我也打算写封邮件私下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甚至考虑如果你有什么研究方面的困难，就邀请你到我的研究所来，确保你有充分的发展空间。”

“哇……”韩再暖叹为观止。

她至今仍然不知道教授韩到底是给鲍勃写了什么，能让他这么惦记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教授韩仅仅凭借那么短短的路过，和一封邮件，就让一个世界级科学家对她产生了惜才之心，甚至想亲自为她的研究保驾护航。

只可惜，这个身体是她的，是行政韩的。

韩再暖只是感叹，这已经是她近期接到的第二个天降的馅饼了。如果说冯院给的大饼，她努力张张嘴还能吃下，就算一时撑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锻炼，她总会有消化的时候。但鲍勃给教授韩的馅饼，别说她行政韩了，放眼整个东陆乃至全国，都不一定有几个人能有这个机遇，和这个实力去接。

同人不同命，韩再暖和韩再暖的差距也在这一刻再次拉大，甚至已经到了天差地别的程度。

而且，她即将做的，就是封印这个“天”。

但愿鲍勃的信仰能够让她对世事无常这件事也有足够的包容度吧。

“我当然没有困难，我很热爱我的工作。”她的英语只能让她这么直白的解释，“当然，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了足够的，精力和，激情，去完成一项很棒的研究，我是会毫不犹豫的来，找你的。”

“哈哈！那我由衷期待了，”鲍勃笑道，“不过刚才乔说你有一些有趣的事要分享，是什么？”

“咳，他说得没错，确实很，有趣……”经历方才一番攀谈，韩再暖已经很轻松了，她稍微捋了一下，给了屈乔一个眼神，慢慢开口用中文道：“我，最开始产生研究灰区的念头，是因为，我感觉，意识似乎可以穿越时空……不是纵向的，是横向的，相同意识序列的人似乎可以共享身体，我感觉我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在这些体验的间隙，有些相似的梦，好像成了意识穿越的先兆……”

她完全把这当成了一个故事来讲，如果一开始还想找点现实的因由去润色，那到后面渐入佳境时，就有些刹不住车了，她讲到自己有了一个网红的人生，她在这儿的朋友在那儿成了她的丈夫，她也没有避讳的讲到自己成了一个科学家，但是科学家的意识似乎进入了灰区，她谈到了自己在灰区中的感受，讲到了另外两个意识对自己的现实生活产生的影响，讲到自己对她们的爱恨交加，也讲到了对自己的人生途径的怀疑和自卑，讲到最后，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我以为我的人生每一步都是有价值的，但是网红韩和教授韩的人生让我看到了我的另外两种可能，我不愿意将其称为灵魂或者人格，因为她们也是这么鲜活的存在于她们的世界，我能感觉到网红韩的恐惧和挣扎，我也能感受到教授韩的纠结和坚持，虽然教授韩的意识对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可我对她始终恨不起来，我为她惋惜，尤其是在你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我时常会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牺牲我自己，把我的身体让给教授韩，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是不是一种福祉。即使我，行政韩，会因此成为一个无名英雄，但是教授韩，依然是韩再暖，她却会在这儿，继续绽放她的光彩，会让我珍惜的人，从曾经的爱我，到不仅爱我，还以我为荣……即使可能我自己，会永远不知道这些……我，我真的很努力在安慰自己，我已经很能干，很厉害了，可是，比起她们，远远不够……”

她说不下去了，低头擦眼泪，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居然这样都能偏题，把鲍勃一个科学家当成心理医生用了。可是事实就是，她发现魂穿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并非魂穿本身，而是另外两个意识的强悍，给她带来的震撼。

“对不起，”她忍不住笑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重点是什么了，你们就当我在讲故事吧。”

鲍勃静静的看着她。

还有旁边的狄旭辉，黄页平。

他们的神色没有疑惑或者惊讶，格外的平静，甚至能看到他们眼中的沉思，不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反而像是他们在看别人扫描片子的时候的样子，眼神甚至有点凝重。

韩再暖感到忐忑不安，她正要转头去看屈乔，他的手却率先伸过来，握住了她，手心温暖，甚至有点炙热。

他看着她，认真道：“你是真的，真的觉得你应该给教授韩让位置吗？”

韩再暖笑了，感觉脸上被泪痕绷得紧紧的：“都说了只是闪过的念头了，真要这么做了，行政韩和教授韩都会被人瞧不起的！”

屈乔闻言，面色如冰雪消融，那消融的水仿佛氤氲在他的眸中，他忽然倒过来，与她额头相抵，长长的吐了口气，才转头对鲍勃等人道：“所以我说，她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应该也很有说服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