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祭台的方向早已归于平静，无论村长最后的祭祀是为村民还是自己的欲望，从前的那些好还是让许多人愿意为他送行。

听说也有人大闹葬礼，失去孩子的悲痛需要宣泄的出口，村民们并不阻拦那些失魂落魄的父母，只是在他们闹过后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葬礼的流程。

当扈最后还是去了村长的葬礼，他说这是他见过最恐怖的场景，送行的村民人人脸上都挂着木然，安静整齐地烧香，安静整齐地抬着棺材去往村后的坟墓，就像一排排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纸人一般。

孟流景在村中四处游荡，终于找到了偷偷躲起来睡觉的人，孟流景偷偷入了他的梦，在他的记忆里，这座村子没有一位叫芥子的娘子，却有一位得了失心疯的叶子娘子。

裴清光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孤零零坐在当衡家的院子里，喝光了当扈带回来的酒后就靠在椅背上对着天空出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当扈最先回来，一进门便看到在院中沉睡的裴清光，在她身上还盖着一件淡绿色的披风，当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跑着奔向厨房，灶台的火生得正旺，锅里似乎炖了排骨，肉香弥漫在空气中。

“你来的正好，”萦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正愁没人帮我洗菜呢。”

当扈惊喜地回过头，萦风抱着满满一筐蔬果站在厨房门口，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当扈立刻迎上去，边接过蔬果边小声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

萦风回头望了一眼裴清光的方向，按下眼中的担忧，笑着解释道：“还不是怕你们在外面饿死。”

当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萦风见他神态可爱，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催促道：“快去把菜洗了，小心别把清光吵醒。”

当扈忙不迭钻出厨房，跑到水缸边娴熟地支起洗菜的家伙事，萦风走到锅边搅了搅锅里翻滚的肉块，视线又忍不住朝院中飘去。

她与裴清光命脉相连，因此更能清晰感知到裴清光日渐衰弱的生命，在裴清光看不到的地方，她尝试过许多方法，试图延缓诅咒降临的速度，但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当扈那边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萦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迈步走出厨房，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低头编着一串鹅黄色的剑坠，当扈好奇地瞥了两眼，正要发问，便听院子门口响起脚步声。

孟流景是带着满面愁容回来的，萦风起身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孟流景在看到萦风的那刻，心猛地一沉，蹑手蹑脚绕过裴清光走到萦风面前。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孟流景小声问道。

“中午貔貅那边送来了小妖精血，央我来向你求情，”萦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修梧给你的。”

孟流景随手接过信件往怀里一塞，转身坐在了一旁的小板凳上，萦风也跟着坐到一旁，轻声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来也不是为了替他们求情，但这信是狼叔送来的，无论如何我也得做做样子。”

“我知道，”孟流景看向裴清光的方向，“你是为她来的吧？”

“没错，”萦风满眼无奈，“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

孟流景沉默着点了点头，萦风看了一眼当扈的方向，含糊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好像也无能为力了。”

“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她不愿开口，我也猜不到具体的情况，直到她召出了你的柳枝，”孟流景顿了顿，“裴家从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萦风自然知道孟流景指的是什么，灵脉养护人的灵力由灵脉供给，灵脉如果察觉到养护人身体无法继续承受灵力便会停止输出，危急关头，养护人只能通过灵脉向精血注入过灵脉的妖兽寻求帮助，就像裴清光借助灵脉使用萦风的妖力那样。

但这种绝境，裴家几百年来只有裴清光一人感受过。

孟流景在萦风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萦风侧过头暗自忧心，却听孟流景突然轻笑一声。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孟流景的声音在萦风的灵识里响起，“如果诅咒无法从她身上破解，那我们就去找诅咒的源头，只要他死了，诅咒自然就消散了。”

萦风惊讶地扭头看向孟流景，在灵识里问道：“可诅咒的源头又是谁？”

“穷奇，”孟流景对上萦风的视线，“四百年前那场大战的幕后大妖就是穷奇，这座渔村发生的事情也与穷奇有关，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但既然他愿意将自己的野心暴露给我们，我们就一定有机会找到他。”

萦风毫不犹豫：“好。”

萦风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比起失去裴清光的恐惧，其他的一切都不足为惧。

当扈洗完了菜，傻乐着甩着手上的水走到萦风身前：“我都洗完了。”

飞溅的水珠落在孟流景脸上，孟流景没好气地抬脚轻踹向当扈的屁股，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是洗完菜就过来洗我啊！”

当扈笑着边躲边朝孟流景身上弹水珠，同样压着声音回道：“你自打来了这里就没洗过澡，可不是要好好洗洗嘛。”

孟流景咬牙切齿追着当扈打，当扈自觉招架不住，机灵地躲到了萦风身后，探着个脑袋贱兮兮地朝孟流景做鬼脸。

萦风无奈转身朝当扈脑门弹了个脑瓜崩，打发道：“快去把菜搬进厨房。”

孟流景还站在原地盯着当扈看，萦风又道：“你也去给自己找点事做。”

孟流景委屈地小声嘟囔：“你就包庇他吧……”

萦风习惯了这两人突如其来的小孩脾气，起身准备去厨房继续忙碌，顺手将手中还没编完的剑坠塞进荷包。

孟流景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问道：“给方霄决的？”

“才不是呢，”萦风脚步一顿，耳朵霎时便红了起来，“这是给清光的。”

萦风说完这话便红着脸钻进了厨房，当扈和孟流景对视一眼，默契地扭过头，一个跑到水缸旁将刚洗完的蔬果搬进厨房，一个走到叶子留下的门板边，琢磨起合适的螺丝和趁手的工具。

裴清光在椅子上偷偷睁开眼，许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缘故，眼前的画面模糊一团，听觉却格外灵敏，厨房里萦风和当扈正小声讨论着今夜的菜谱，屋里隐隐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孟流景找不到钉子螺丝的喃喃自语。

恍惚回到了酒馆。

周遭的氛围过于安心，裴清光扭身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沉沉睡去。

就当这是难得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