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为他们解了围后并未跟着他们一同上楼，而是像门神似的杵在了楼梯口，孟流景回头望了一眼，小声问道：“他是谁？”

“父亲的门生。”方霄决言简意赅，似是不愿多谈。

孟流景略带惋惜地摇摇头，识趣地没再追问，不过眼下的他也没心思追问，满心满眼都被琳琅满目的首饰吸引。

“金器瞧着太俗，银器又太朴素，玉器在她身上易碎，”孟流景沿着货架边看边小声嘀咕，“这宝石镶得太小家子气，这件又太老气……”

孟流景的声音虽小，但还是尽数传进了前来招待的另一位小厮耳中，小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您是想挑给心上人？”

孟流景“嗯”了一声，转身向方霄决求助：“你觉得她会喜欢什么样的？”

“贵在心意，”方霄决走到货架旁，伸手挑开眼前碍事的纱帘，“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送她一件玉器。”

“为什么？”孟流景虚心求教。

“传闻里玉能挡灾，”方霄决随手拿起眼前的一个玉镯对着窗外的光线看了看，“既是送给心上人，自然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无灾无痛。”

方霄决刻意在“心上人”三个字上咬了重音，孟流景却毫不在意他话里的戏谑之意，大步走到玉镯的陈列区域，弯着腰仔仔细细地挑选起来。

方霄决没上前惊扰这份真心，走到一旁的挂件区瞥了几眼，雷厉风行地招呼小厮包了几件小玩意儿，便走到一旁的窗边，悄悄挑开纱帘透气。

孟流景在货架上挑了一圈，终于选出一只白玉镯，小厮眉开眼笑地接过孟流景的荷包小跑着去柜台结账，许是乐极生悲，竟在楼梯口撞到了一位小丫鬟。

小丫鬟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气冲冲地伸出手臂拦在小厮面前：“你是没长眼睛吗？”

小厮连连鞠躬说着道歉的话，但小丫鬟却不买账，伸手狠狠朝小厮脸上扇了一巴掌，小厮的脸霎时便红了起来，嘴里仍赔着不是。

这边动静闹得不小，方霄决和孟流景自然循声望去，小丫鬟得理不饶人，劈头盖脸骂了小厮许久，在小丫鬟身后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勾着嘴角津津有味地听着小丫鬟骂人。

小丫鬟嘴毒得很，骂着骂着就骂到了小厮的祖宗十八代和没谱的子孙后代，孟流景实在听不下去，朝着楼梯口高声道：“我的账结完了吗？”

小丫鬟这才发现二层还有其他客人，翻了个白眼侧身给小厮让出一条路，小厮回头感激地看了孟流景一眼，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小丫鬟略有不满地扫了一眼孟流景，见他打扮平平，心中更是不屑，讥讽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楼，我看这家店离倒闭也不远了。”

孟流景没有和小姑娘一般见识的意思，挑了挑眉没搭腔，转身准备招呼方霄决下楼，却发现方霄决不知何时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端的一副恨不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架势。

小丫鬟身后的女子顺着孟流景的视线也看到了打扮怪异的方霄决，眼睛一亮，佯装不满地斥责小丫鬟：“小翠，不得无礼。”

孟流景听到女子捏着嗓子挤出的声音，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早先总听闻纨绔公子哥不干人事，如今倒也见识了高门小姐的两副面孔。

明明刚才她听脏话听得最起劲。

方霄决伸手压住斗笠的边缘，快步走到孟流景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就朝楼梯口走去，那女子故作矜持地搅着手帕，满眼期待地望着方霄决朝自己走来，但方霄决只是匆匆与她擦肩而过，闷头朝楼下走去。

眼瞧着方霄决下了楼梯，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喊道：“小方大人！”

方霄决身形一顿，继续朝楼下走去，女子提起裙摆小跑到方霄决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方大人好久不见，”女子笑着朝方霄决福身，“听闻方大人近日向大理寺告了病假，我家小妹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地记挂着您呢。”

方霄决低头不语，孟流景忙上前解围：“这位姑娘，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女子扫了孟流景一眼，又看向方霄决：“小方大人腰间这玉佩可是做不得假。”

孟流景毫不犹豫挡在方霄决身前，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摸向他腰间，试图将玉佩摘下来，方霄决似乎轻叹了一声，伸手制止了孟流景毫无章法的摸索，摘下斗笠朝女子微微鞠了一躬：“是某的不是，有劳两位小姐记挂。”

孟流景见方霄决打了明牌，心知眼前即将上演一出好戏，便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女子笑眯眯开口：“小方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方霄决回得客客气气。

女子脸上仍挂着笑意，语气却陡然锐利起来：“既如此，小方大人想何时与我家小妹定亲？”

方霄决不愿撒谎，却也不想说些让别人伤心的话，正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小厮捧着两个绑着绸带的木盒走了过来。

“客官，您的玉镯，”小厮脸上堆着笑，将其中一个木盒递给孟流景，转身又走到方霄决面前，“客官，您的……”

小厮话还没说完，女子突然伸手接过木盒，戳了戳上面的绸带：“这是小方大人为我家小妹准备的？”

也不怪她会如此想，这家首饰铺之所以会从西市诸多商铺中脱颖而出，除了物件的精致外，店家的小巧思也颇为有趣，若是为心上人挑选首饰，店家会用丝绸在常规的木盒外装点一番，既能制造一些浪漫，又能在不知不觉中激发其他客人的购买欲，毕竟热恋中的人谁不希望让爱人被旁人羡慕，谁不希望自己能收到一份独特的爱意之礼。

许是孟流景为心上人挑选礼物的缘故，店家竟把方霄决那份也默认成了一份爱慕之礼。

见方霄决沉默着不应声，女子似是猜到了什么，将木盒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小丫鬟低着头接过，手一松，木盒便垂直砸向地面，四分五裂。

方霄决面无表情地看向女子，女子歉意道：“真是抱歉，这些东西我会照价赔偿，只是不知道即将定下婚约的小方大人是为哪位姑娘挑选的礼物啊？”

这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店铺忽然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各个低头看着货柜，耳朵却竖了起来，连小厮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偷偷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朝廷官员，婚约在身，包养妾室。

在不知情的外人心中，一个负心汉的故事已经被编排了出来。

孟流景见方霄决平白无故被欺辱，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便也顾不上留情面的事，快步走到方霄决身边高声道：“姑娘说话好生不讲道理，什么叫即将定下婚约，那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更何况我们家这位已经明确拒绝过你们，你们又何必苦苦纠缠！”

店铺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大胆！”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被人当众驳了面子，气势汹汹上前，试图故技重施给孟流景一巴掌，但正在气头上的孟流景可不惯着她，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小丫鬟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便慌了神，正要喝骂，方霄决先一步上前，将她从孟流景掌中救下，小丫鬟自然不敢对着方霄决喝骂，气冲冲瞪了孟流景一眼便缩回了女子身后。

“这位是我的异姓兄长，并非小厮，即便是小厮，也不该遭受如此折辱，陈家世代书香，莫非连这等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方霄决毕竟是大理寺出身，不怒自威，气势凛然。

“你们的婚约毕竟是父母之命，莫非小方大人想忤逆方大人！”女子口舌伶俐，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方霄决的不孝罪名。

“父亲的确曾与令尊相谈过此事，但我知晓此事后便明确向父亲和令尊提出拒绝，二位长辈亦能理解我之所想，”方霄决声音清脆响亮，既是坦荡君子，何须遮掩本意，“某身在朝堂，此生立志报效朝廷，情爱之事非我所愿，某愿穷此一生，献身于天下百姓之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