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新杰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虽然他叫得很惨，但他只是被砖头边缘蹭到了脚趾，而且还是空心砖开口的位置，他既没有骨折，也没有流血。

第四考场中的考试得以继续。

终于轮到林煜进行才艺表演了，虽然他之前的两人都没有超出三分钟的时间限制，但林煜还是觉得刚才的等待特别漫长。

曹新杰经历的两场小事故并没有影响到林煜的状态。他走上去，平静地开口：“三位老师好，我才艺表演的内容是朗诵。”

三位考官都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三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总算是个正常的才艺了。”

嗯，其实武术表演也是很正常的才艺啊，刚刚只是表演的人不太正常罢了。

严格来说，和武术表演比起来，在艺考考场上，朗诵才是更小众的才艺展示，因为朗诵太普通，太难出彩了。

就比如说过年亲戚聚会的时候，会武术的孩子，哪怕只是会几下王八拳，也会被家长牵出来遛遛，但很少会有家长说“来儿子，你给大家表演个朗诵”，因为大众潜意识里，朗诵只是各种晚会让没才艺的人凑数的节目。

在专业人士眼里，朗诵当然算才艺，但专业人士对朗诵的要求可就高了，并不是念出来就算朗诵的。所以艺考生除非是实在不会别的，或者对朗诵极其自信，否则不会选这个项目。

不管林煜是哪种情况，三位考官都觉得来个朗读挺好的。朗诵不会掀翻桌子吧？朗诵不会让人有生命吧？看，朗诵多好啊！

“《浪淘沙令》，李煜。”林煜声音平稳，报出了题目和作者。

毛鸿刚有些诧异，没想到林煜会选这首。

历年选朗诵的考生里，大部分人会选李白的诗。李白的诗中，被选的最多的是《蜀道难》和《将进酒》。

一方面，这两首诗都是气势磅礴，情绪递进很明确，可以让朗诵者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

另一方面，这两首诗长啊。限时是三分钟，要是只朗诵一个绝句或者律诗的话，这得浪费多少时间啊？

绝大部分考生都会充分利用三分钟的限时，尽可能展示自己的优点。

除非是钱芍菡这种，靠硬实力震撼住考官，不然的话节目越短越吃亏。

而林煜选的这首词，通篇只有五十几个字，就算语速再慢，也不可能拖到三分钟。正常语速的话，比钱芍菡的劈砖时间还短。

林煜闭上眼睛，正式开始朗诵：“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很奇怪，明明他的声音好像也没什么出奇，但毛鸿刚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湿乎乎的凉意，他不禁转头看向窗外，却见外面分明是阳光灿烂，没有丝毫要下雨的意思。

“罗衾不耐五更寒。”

今天是3月13日，燕京还在供暖，但毛鸿刚却觉得考场里的暖气片大概是刚才被砖头子砸坏了，要不就是供暖公司不做人提前把暖气断了。反正他现在很想找一件羽绒大衣来裹住自己。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毛鸿刚心中升起了一片茫然。他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一个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说自己来自江南的水乡的女孩子，徒手连劈十几块板砖。这样的场景，似乎确实是只能出现在梦里吧？

那么，自己是在做梦当考官，还是在当考官的时候做了个梦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毛鸿刚只觉得心中也生出了无尽的悲凉。他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一个老武行师傅练拳脚。虽然做不到徒手劈砖，但也能轻松拍断一指厚的三合板。可是现在，年老体虚，已经到了坐在屋子里都觉得四面八方的风在往骨头缝里钻了。

“别时容易见时难。”

青春啊，年轻的时候人不会思考老去的问题的，只觉得自己会永远年轻下去。当你意识到岁月流逝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毛鸿刚觉得今天就是个雨天，因为水滴已经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了他面前的纸张上。

但随即，他就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接着嘴里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

毛鸿刚这才意识到，不是下雨，是他流泪了。他不是在做梦，他是在听一个考生的朗诵。

李后主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原词写的是亡国之君的故土之思，凄凉而悲怆。

林煜仿佛李煜再世，仅仅凭着朗诵，没有任何动作或者道具，就跨越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把这位千古词帝带到了现世。

但又不仅仅是重现了一个亡国之君的形象。李煜的词好，林煜的声音却又超越了词句，勾起了每一个聆听者内心的愁绪。

毛鸿刚年老，最令他触动的是青春不再，而曹新杰，目前最愁的事情就是刚刚丢的两次脸，其他众人，也各有哀愁。

但相同的是，所有人都满脸泪水，久久不能言。

“呜呜～”刘子涵率先哭出了声音。

她最担心的是自己刚才的琵琶表演没有得到考官的评价，自己恐怕会在这一轮被淘汰掉。

刘子涵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在场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开始小声啜泣。

曹新杰更是直接放声大哭：“啊，我好痛，我屁股好痛，我的脚也好痛，我好丢脸啊！”

限时三分钟的个人才艺展示，林煜只花了一分钟。另外两分钟，他在等其他人的情绪回复。

林煜自身却始终保持着冷静。

前天在故宫差点把胡一川吓成神经病后，林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像是卸下来灵魂上的一具枷锁，又像是斩断了拴在自己身上，通往时空另一头的一条锁链。

林煜现在能调用自己记忆中的各种情绪，可以共情时空长河里的任意过客，但却不会再被这些事情影响到此时的心绪。

这就是为什么林煜决定把从前准备了好几年的才艺展示临时换成了朗诵。

毕竟他之前准备的项目也是武术啊。

林煜自问，水平比曹新杰略高，不会发生后空翻没站稳这种事情。

可是有徒手连劈十几块砖的猛人在前，林煜实在不想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