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井底连接着一条狭窄的通道，个子高的人甚至不能直起身来，三个人穿过通道，前方豁然开朗。

如同上一次高言许带乔姿蓉来的那样，涌泉河下的夜市是由溶洞改造，路两边是一个个小帐篷，帐篷里点着灯，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帐篷前贴着一块小招牌，上面写着这个帐篷卖什么东西。

“兄台，我第一次来，这地方当真是神奇啊。”高言许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

乔姿蓉：“……”真会装啊！之前怎么就没发觉，他有这样的一面。

“在下也是第一次来，这都是干什么的？”高天琪也指着一个个小帐篷问道。

乔姿蓉：“……”又一个会装的，她不相信高天琪会不知道涌泉河下的夜市。

但她此刻的人设是跟这俩人完全不认识，既然他们发问了，她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卖东西的，你看牌子写了什么，就代表这个帐篷里卖什么，有你想要的东西再进去，只逛不买会惹得店家不快，多几次这样的情况，就会被店家拉黑。”

“果然有趣。”高言许赞叹。

“十分合理。”高天琪夸奖。

“咱们先找个地方，买身衣服吧。”乔姿蓉说着开始寻找标注卖衣服的帐篷。

“兄台说的对，湿哒哒的衣服穿着的确难受。”高天琪道。

乔姿蓉却不是因为难受，而是追杀他们的人很可能卷土重来，最好换个样子，才能脱身。

连着看了几个帐篷的告示牌，都没发现他们要的东西，倒是给她发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比如说火铳，这东西算是禁品，就连大内也没几把，为何在夜市有卖的？

高天琪和高言许也看到了火铳，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高言许摇了摇头，这才放弃了掀开帘子进去。高言许又仔细看了一眼这帐篷的编号，指了指上面的数字给高天琪看，高天琪表示记下了，三个人这才往前走。

兄弟二人的眼神交流被乔姿蓉尽收眼底，但她却半点不好奇，也不问。重活一世，她觉得自己比过去多了一些共情能力，以前是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觉得好奇，现在是，不该好奇的不好奇。

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帐篷上写着西域服饰，她心中一喜，掀开帘子进去，帐篷里比她想象得要大一些。几个木质的人偶身上穿着各种款式的衣服，衣服有一些穿过的痕迹，看得出并非新衣。西域的衣服跟他们中原的衣服有很大不同，女子的衣服大多有些暴露，她在宫中的一些宴会上倒是见过西域舞姬，便是这种裹胸，下面的裙摆宽大，坠着水滴一样的珠子，转起来璀璨夺目。男子的衣服便厚重很多，肩膀上有两个尖尖的角，穿上以后会让人看起来高大许多，腰带松松垮垮的，总让人感觉随时会掉下来，脚上的靴子也是带着尖角的。

她道明了来意，店家拿出了三件衣服来。

高言许率先拿了一套绿色系的衣服：“多谢。”他转身去帘子后面。

高天琪随手也拿起了旁边蓝色的衣服，跟在高言许的身后说：“兄台，在下来帮你。”

高天琪也跟着去了帘子后面。两个人人影映在白色的帘子上，她连忙转过身来，脸微微有些发烫。

店家咳嗽了一声，冲乔姿蓉伸出了手。

乔姿蓉不明所以。

店家搓了搓手指。

乔姿蓉猜测道：“钱？”

店家点了点头。

“我不……”她想说不认识他俩，但他们仨是一起来的。

“多谢了兄台。”里面的高言许又补了一句。

店家又敲了敲旁边立着的牌子，不可试穿，不退不换。

乔姿蓉无可奈何，甚至想要翻个白眼，她总算知道那句多谢是什么意思了，合着是让她付钱。

“多少钱？”乔姿蓉问。

店家拿出金算盘，扒拉了几下。乔姿蓉瞠目结舌：“一百两？三件衣服要一百两？！”

店家点点头，又敲了敲不退不换的牌子。

乔姿蓉咬着牙，又瞥了一眼那边的帘子，只见两个人同时脱下了外袍，白色的布帘上能够看到他们手臂线条的影子，乔姿蓉又连忙转过来，十分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被水打湿的银票来。她小心翼翼将银票摊开，刚好是一百两的。

店家笑了笑，欣然收下。

高言许和高天琪就像是掐着点一样，她这边刚付了钱，他们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二人见到乔姿蓉都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高天琪惭愧道：“萍水相逢，这衣服多少银子？”

高言许道：“兄台果然是豪爽大方之人，我不过是将你从水里捞上来，本是举手之劳，没想到没想到啊……”

高言许练练赞叹，冲着乔姿蓉频频竖起大拇指，然后掀开帘子出去了……

乔姿蓉又看了看尴尬在原地的高天琪，咬着牙说了句：“无妨，相识一场，送你们的。”

高言许的耳朵就好像是顺风耳一样，听了这话，又掀开帘子探进来一个头问：“二位贤弟，什么时候好，咱们好走了。”

第4章 你有钱吗（上）

“我去换衣服。”乔姿蓉没好气道。

高天琪一拱手，转过身去。

乔姿蓉拿着衣服，火速换上，即便是最小号的男装，她穿着也有些大了。她这件跟高言许的有点像，都是绿色，唯一不同的是，她这双靴子上不带宝石，高言许那双还有绿宝石镶嵌。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郁闷了，凭什么花她的钱！

她穿戴整齐，从帐篷里出来，门口哪还有高家那两兄的身影。乔姿蓉左看右看，夜市人潮汹涌，她碍于乔家的教养，没有骂出声来。

太过分了！

让她买衣服，却还要甩掉她！

她还不屑于跟他们在一块呢，那些杀手又不是来追杀她的。他们两兄弟有多远滚多远吧，她反倒是安全了！

她气鼓鼓地走了一路，猛然点醒了自己，他们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呢？因为杀手的追杀，怕连累她，所以在乔装打扮以后，才放她一个人在这里，而他们仍然没有排除被追杀的危机。

心里这样默念着，又走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了。她真的说服不了自己，自己找的借口，自己也听不下去，杀手都看到她和他俩在一起了，还能放过她么？她此刻张口骂了句：“混蛋！”

“兄台！你在骂谁？”

乔姿蓉浑身一僵，眼睛不受控制朝斜后方撇过去，但见高言许拿着面具站在自己身后，这面具正是等下要进入拍卖行要戴的面具，他们方才匆忙，未曾去领取。

狭隘了，到底是她狭隘了。

明明是她花了银子，现在反倒是觉得自己小人了。

她尴尬一笑：“我没说话，兄台听错了吧。”

辨无可辨，只能装傻。

高言许并不反驳，把面具递过来：“听说要戴面具才可以，兄台你快戴上。”

乔姿蓉戴上面具，面具有些大，她不得不用手扶着一点。

高天琪此时也过来了：“兄台你去了哪里，叫我好找。”

这话是对乔姿蓉说的，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瞎了，出来的时候明明没看到这两兄弟，现在反倒是成了她乱跑了。

乔姿蓉无语，却还是笑着说：“路不熟，我迷路了。”

“前面好像有个拍卖会，我们去看看如何？”高言许建议道。

“也好。”乔姿蓉想起，拍卖会上或许还有宁息丸，她不如一并买下。

“兄台走慢些，我俩都是第一次来，全靠你呢。”高言许诚恳发言。

不知为什么，乔姿蓉总觉得他那面具下，此刻一定是一张带着狐狸一样笑容的脸。

“兄台放心。”乔姿蓉道。

拍卖会门口有个账房，要先买号码牌才能进入，牌子也用作竞价用。上一次乔姿蓉跟高言许过来，是高言许买的牌子，明码标价，二两一个。她咋舌，这不是抢钱么，二两银子就买个破牌子。这夜市果真是黑！

她心疼的翻找碎银子的空档，高言许抬手摘下了一块天字一号的牌子。

“十两。”账房先生指了指柜台上的秤，示意放银子。

“太奢侈了吧？”乔姿蓉试图反驳。

高言许并未做声，只听高天琪道：“兄台这样的身份，必须是天字一号。”

高言许一摊手，言下之意是你看，这可不是我说的。

乔姿蓉咬着牙，悄悄地瞪了高天琪一眼，你拍的马屁你为什么不给钱？！

她从袖子里摸了好几下，账房的先生并未催促，只是看着他们笑嘻嘻的，频频安抚后面排队的人，弄得乔姿蓉怪不好意思的。总算是摸出了十两银子，放在秤盘上，账房先生这才给他们撕下了票据：“公子请凭此入座。”

“多谢。”高言许道。

乔姿蓉觉得，今日不吉。

今天到底为什么不吉，仔细回忆，虽然记忆久远了一些，但今天的确是宋景之成亲的日子。

在小二的引导下，三人上楼，进入了天字一号。

说是包间，但却没有墙壁，四周用白色的纱幔遮挡着，私密性并不好。但大家都带着面具，倒也无所谓私密不私密了，反正来了涌泉河下，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小二上了茶水和点心，交代了几句等下举牌子的规矩。乔姿蓉没有听，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是聚精会神看向下面的拍卖台，台上依旧是三个箱子，里面放着今天的三件拍品。

小二介绍完毕，看了看三人，乔姿蓉正看台下，高言许正看天字一号的牌子，高天琪手剥瓜子。小二颇有些不满，嘟嘟囔囔的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二又带着几个人上楼，跳开了斜对面十二号的帘子。那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样子，身形并不高，但却很清瘦。上一次她和高言许来这里的时候，也见到过这个女子，戴着帷帽进入了天字十二号。她当时并未觉得这个女子有何不妥，只是觉得她身段不错。现如今再见这个女子，她顿时一惊，这身形这仪态，赫然就是今日她第一次见的雪儿姑娘！

顷刻之间，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原本只是有些名气的雪儿姑娘，在搭上了乔子楚后，才被大家所认知。而后阳春阁大火，雪儿姑娘下落不明，紧接着涌泉河下出现了雪儿姑娘的画像，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当初为了保下家族名誉，竞拍此画，而当时与她叫价的正是这天字十二号的姑娘。一幅画卷硬生生卖到了一千七百两的天价，自那以后，京城第一名妓的噱头落在了雪儿的身上。可偏偏此女生死未卜，大家便对她越是好奇。

她此刻方才知晓，雪儿在不惜一切为代价，让自己名声大噪，以此引起重视，才有了后面宋丞相和镇国大将军除夕夜揭穿一切的局。

乔姿蓉觉得从脚下涌上了一股寒意，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张开，让她不寒而栗，且进退两难。

高言许注意到乔姿蓉神色异常，于是问：“你怎么了？莫不是今日落水着了风寒？”

乔姿蓉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她瞧着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司仪已经在揭开今日三件拍品的帷幕。她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阻止，她只能再次赌一把，她抓了高言许的手腕说：“借一步说话。”

高言许有些奇怪，被强行拽起身，跟着下楼，高天琪想要跟上保护，高言许摇了摇头。

二人下楼梯，找了个隐秘之处站定。

“兄台想说什么？”高言许问道。

乔姿蓉把心一横，她相信高言许去阳春阁找雪儿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听说了什么想去求证，这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因为太后。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一个人大概是无法把雪儿怎么样，但高言许可以。雪儿姑娘的事件如果跟他们乔家拆分开来，那么即便是日后乔家再出什么事，也不会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我家中兄弟，倾慕雪儿已久，没有雪儿姑娘活不下去，我今日去阳春阁，是准备为雪儿赎身。”

“兄台好端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乔姿蓉指了指对面说：“方才那个带帷帽的姑娘，兄台可注意到了？”

高言许瞥了一眼天字十二号，摇了摇头。

“她上楼的时候，被风吹起了帷帽，我看到了她的样子。”

“是个绝色美人？”高言许故意轻佻地说道。

“是雪儿姑娘，她没事，我很是开心。”她道。

高言许表情微微一变，语气还是那样欠揍的调调：“兄台到底想说什么？”

“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见兄台身手不错，等会儿可否帮我把雪儿姑娘安全护送走？”

高言许噗嗤一笑：“你不如直接说帮你绑了她。”

乔姿蓉装作憨厚地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兄台不晓得，我这的确是……事成之后，钱不是问题！”

“你如何觉得我会帮你？绑人，可是要吃官司的。”高言许问。

乔姿蓉装作惊吓，连连摆手：“怎么会让兄台冒这个险！我的意思是，兄台帮我拖一下时间，我回家叫家丁来。”

高言许上下打量乔姿蓉，并不言语。

乔姿蓉又斩钉截铁道：“兄台若是肯帮我这个忙！你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小弟赴汤蹈火！”

“你为何不叫那个帮你，要叫我帮你？”高言许又问。

乔姿蓉朝楼上瞥了一眼，语气之中带了点轻蔑道：“他的身手比起兄台你，差远了！人也不行。”

高言许颇为受用：“好！我帮你。拍卖快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多谢兄台！”乔姿蓉谄媚一笑。

二人相继上楼。

乔姿蓉又朝天字十二瞥了一眼，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相信高言许会帮自己，这么说的目的，也不过是将雪儿的身份告诉他，然后等他出手带走雪儿。她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将乔家摘干净。

她记得高言许是养了一些影卫的，只要出动他们，必然可以带走雪儿。

只是雪儿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她心里有一丝难过，落入高言许的手里，会比落入丞相一党手里的结果会好许多吧？

当真是卑鄙啊。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明明就是为了家族自私的选择，却总是要为自己找许多的理由，还要假惺惺地为别人即将发生的悲惨遭遇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