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栾峰顶。

弯月之下。

夜，因为有趣，似乎也能变得更长一些。

夏风潇潇，因这足够高，所以也有些许凉意。

这是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站在山顶，便能俯瞰京城全貌，就连平时怎么也走不到头的皇宫，此刻都变得渺小了许多。半山腰的庙会还没有散去热闹，人们提着灯笼一个接一个地走着，乍一看像是满天星辰洒落在脚下。

乔姿蓉从未来过这里，她有些吃惊京城还有这样的风景。她伸手，好像就能摘下月亮，她踏出去一步，好像就能将整个京城踩在脚下。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她心中澎湃不止。她扭头看高言许，他已经躺在石头上，伸出一条胳膊来，示意她也躺下。

乔姿蓉往他身边挪了挪，躺在他怀里，她看着星星，他瞧着她。

等到乔姿蓉发现高言许的目光的时候，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把她每一个表情都记住了。

“你看我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高言许问道。

“想陛下。”她说。

“我就在这儿。”

可她却看不清楚，看不透彻。她往高言许怀里钻了钻：“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高言许被她弄得有点痒，正想躲，她已经翻身压住了他，他惊了惊：“下去。”

“我偏不。你回答我。”她有些得意。

“谁说我喜欢你了？”

“说谎的人会……”她顿了顿，想起诅咒皇帝可是大不敬，便把话收了回去。

“会什么？”他捏了捏她的脸追问。

“陛下别问了，是民间脏话，说出来，准保要诛九族。”她说着爬起来，“陛下，难得出来一次，不看看么？”

高言许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借了力站起来，两个人走到山崖边上。

“京城我很熟悉。从稚子时期，便一直在看启国的地图。看看自己将来要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索幸我运气尚好，父皇交至我手里的，是一个富足的国家。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八方来朝。”高言许边说边看着山下，本该是自豪她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一点落寞。

“如今国泰民安，陛下在担心什么？”

“我在害怕。”高言许直言道，“怕自己做不好。而做不好，又分很多种情况。”

“怕别人说你无能？”乔姿蓉问。

高言许纵然不愿，也点了点头：“这是其一。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真龙天子，我也并非一出生就会治理国家。我学了二十载，又亲自试了五载，总还觉得没有摸清门道。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发现，我无能，到那时，百姓该如何？”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她接着问。

“怕无为。 前者或许是天赋，而这后者，却有诸多因素。实不相瞒，今年的选秀，是我央求母后做的一场戏，原本想选的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柳家和宋家联了姻。”高言许愤愤不平。

乔姿蓉想起来，早就知道柳家四姑娘和宋景之成婚不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连选秀也是高言许设计好的。她知道高言许和太后关系不好，太后虽然答应了帮忙，可八王此时回京，又带来了万静宜……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有牵连的事情，却在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一根线将彼此捆住。国泰民安的朝堂不过是一种假象，实际上已经暗潮汹涌，原来乔家早已不能独善其身，她势必要破釜沉舟。

高言许见她愣神，以为她因为选秀的事情生气了，连忙解释：“那时候想选柳四姑娘，是因为根本不认得你。如今十分庆幸，当初留下了你。我这一生，虽身份高贵，可亲情淡薄，从未有人真心对我，唯有你，愿为我死。”

乔姿蓉回过神来：“怎么会只有我呢，陛下很多人在乎你的，就连这里看不见的那些影卫，也随时可以为陛下死。”

高言许摇了摇头：“他们为的是陛下，而你为的是我高言许。”

乔姿蓉心中疑惑，她入宫时间不久，耍的手段也不精明，他甚至几次拆穿，怎么忽然一下子这么爱了。莫不是乔子楚那几日入宫面圣的时候，给高言许下了什么蛊？她百思不得其解，大着胆子问道：“你刚才可是说了不喜欢我。”

高言许笑了笑，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乔姿蓉，那日得知你被关起来，我不知怎的想去见见你，想看你巧舌如簧为自己辩驳，可却没想到，我得了天花。我知晓此病的厉害之处，我整夜睡不着，你便陪着我，唱歌谣与我听。你不过十七岁，又怎会不怕死，可你却一直陪着我。那时你说，还有四天就好了，还有三天就好了，还有一天就好了……然后，我果真就好了，是你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怎能不心悦你？”

乔姿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哑口无言。她前世经历过，所以不害怕，所以知道还有几天能好，而他爱上她竟是如此简单。她忽然有些心疼高言许，该是多么缺乏关爱的人，才会因为一点温情，便一头陷进去了。

乔姿蓉终究是叹了口气，踮起脚亲吻了他的唇角：“高言许，愿你祉猷并貌顺遂无虞。”

“那你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便好，我这个人俗气。”

高言许笑了笑，拉着她往山下一指：“瞧见那个方向了么？”

乔姿蓉大概分得清楚，是阳春阁那条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我在那有几间铺子，分你一半。”

乔姿蓉摇摇头：“做生意我不擅长，尤其你这还是宫里监守自盗的大买卖。我来点小钱就好。”

“你入宫那天，百鸟朝凤的祥瑞都弄了，只是为了一点小钱？”高言许打趣道。

不知是不是她做贼心虚，听了高言许这话，她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高言许是在试探自己。她此刻再装傻，便不好收场了，索性道：“我想当贵妃，能安排吗？”

“晋升太快，言官怕是要骂你了。”他委婉道。

乔姿蓉不解：“你勤政爱民，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天下安定，他们有什么理由骂我？”

高言许张了张嘴，合着是给他挖坑，他无奈一笑：“真不行，有违祖制。”

“那怎么才行？贵妃一个月六百两呢……”她央求着，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金元宝一样，指望着拍一拍他就能吐点金币出来。

高言许着实无奈：“除非你对皇室有特殊贡献。”

“什么才算特殊贡献？”乔姿蓉凑上前，紧贴着他问。

高言许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身体也燥热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想。”

她冥思苦想。

高言许拽了拽她：“回宫了。”

乔姿蓉仍旧发呆，一路沉默着，到了密道，才恍然惊呼一声：“咱们不是出来给太后买寿礼的么？光玩了！”

高言许一伸手，黑暗里出现一道黑影，将一个锦盒放在高言许的手上，然后唰的一下，那个黑影再次消失不见。

乔姿蓉惊了又惊，指着刚才那人消失的方向问：“你看见了吗？”

“我的影卫，以后他们也会保护你。”高言许说着，把锦盒递给乔姿蓉，“送与母后，她定喜欢。”

她心中其实有了答案，但还是装作好奇，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道：“什么呀？”

“鸳鸯玉璧。”

乔姿蓉拿在手上，玉璧无暇剔透，鸳鸯栩栩如生，入水后便如同活了一般。

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