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子药味，但这药并不苦涩，夹杂着一些花香，让人心安。

她感觉到有些痒痒的，伸手想去抓一抓，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抓住了手腕。她明明醒了，却不敢睁开眼睛。

“伤口正在愈合，是有些痒，你且忍忍。”他说着俯身，轻轻在她的肩膀上吹了吹气。

她感觉到丝丝凉意，痒的感觉的确减轻了一些。

“别怕，都过去了。”他似乎知道她心里的胆怯，出声安慰她。

乔姿蓉慢慢睁开眼睛，雕花的紫檀木床，翠色纱幔，床头还挂着两串保平安的玉牌，绣着桃花的软枕，紧挨着床放着一个楠木柜子，柜门上一把小巧的铜锁，再往远处瞧瞧，屏风后头还放着一张软榻，榻上有一个还没开始绣的手帕。

这是凌霄宫，所有的陈设，同前世一模一样。

乔姿蓉惊了，她猛地起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嘶……”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快躺下。”高言许连忙安抚她。

乔姿蓉哪里还躺得下，她迅速抓住高言许的手问他：“陛下，我是谁？”

高言许看她那吓破胆的样子，又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在看一眼这周围的摆设，一下子明白过来，本是个笑话，可他心里一阵发酸。他轻轻地将乔姿蓉抱在怀里：“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你昏迷了半月，长明宫总有大臣进进出出，我怕吵着你，就让你来此处养伤。你还是乔家二小姐。”

乔姿蓉这才松一口气：“高言许，我睡了半个月？”

“嗯。”他琢磨过来了，原来只有是他妃子的时候才叫他陛下。

“密道里那些人呢？四姑娘呢？”乔姿蓉急声问道。

“你先吃药，我慢慢跟你说。”高言许放平了她，为她盖上被子。

宫女端着一直熬着的药进来，跪在乔姿蓉的面前，将托盘举了起来。

小宫女年纪不大，整个人怯生生的样子，但脸上十分圆润，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吃。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了她：“朗悦！”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小宫女又惊又喜，一时间忘了皇上还在，抬起头来看着乔姿蓉问：“姑娘怎么知道奴婢的名字？”

她当然记得，前世凌霄宫大火，这个叫朗悦的宫女到死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曾经发过誓，若还有来世，她不会亏待这个丫头。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重新来过，她入宫选秀没选上。

主仆二人正准备抱头痛哭一场，她瞥见了旁边坐着的高言许，立即收回了眼泪，尴尬的无所适从。

高言许接过朗悦手里的药，挥手让她退下。

高言许用汤匙喂她，边喂药边说：“原来凌霄宫的人，我都找回来了，一直让他们守在这里。宫女和太监，一个也没有亏待，这里没有主子，他们自在得很。”

乔姿蓉连着被他喂了三口苦药，她终于忍不住了，抓住高言许的手说：“我干了吧，然后咱们再说别的，太苦了。”

高言许一愣：“抱歉。”

乔姿蓉喝了药，高言许塞给她一颗梅子，又端了碗水给她顺顺。

乔姿蓉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我的？”

“一开始猜的，后来你一直不承认，就想着算了。直到阳春阁那次大火，就确定了你都记得。”高言许道。

“对不起，我……”

高言许又给她塞了个蜜饯，打断了她的话。

“我早就想明白了。你非但不必道歉，我还要谢你。若没有你帮我，涌泉河这些人，没那么快解决。这些蛀虫，不知还要烂在地下多久。”

两个人相视一笑。

那天在涌泉河下，他给了她一颗药丸，那时候两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乔姿蓉闻到药丸熟悉的味道，她就已经全都明白了。高言许知道她记得前世的事情，那是皇宫密道的解药。

他用迷药迷晕了她，说的那一番话是真切的，他此去九死一生，留了四个影卫保护她。可却出了意外，让四人丧生。

雪儿告诉她高言许死了，起初她信了，可没多久就想明白了。高言许曾说过，死而后生。她便想起前世，魏冲也是这样被送了出去，然后找到北疆报信。她便笃定，高言许是故技重施，他一定没死。

后来，她引诱那些人进入密道。

“只是我没想到，宁息丸毒发这么厉害，平日里也没听说四姑娘习武，那天我竟然打不过她。”乔姿蓉感慨道。

高言许忽然有些生气：“我给你那药丸，并非是让你以身犯险，而是让你趁乱躲进去，护你的。没想到……”

“这不是也里应外合了么。”乔姿蓉嘿嘿一笑，她画了那地图，然后让城主的人去宫里寻找密道入口，就是为了告诉暗处的高言许这个消息。

“幸好那天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可能真的就要提前去下辈子了。”乔姿蓉往高言许的怀里靠了靠，“多谢你了。”

高言许用力的将她抱紧，心里仍然止不住的颤抖，他当真是害怕，那日血淋淋的场面，她浑身没有一处好的，若再晚去片刻，只怕是……

第25章 岁岁平安

想到这里，他有些绷不住了，再次抱紧她。

“疼……”她小声说了句。

高言许这才松开她。

“你还没告诉我，四姑娘和宋景之他们呢？”乔姿蓉又问。

“宋景之宋懐书等人已经关进了死牢，七日后问斩。四姑娘送回了柳府，太医说她的毒解不了，恐怕也时日无多。那日我假死，也是她帮了我。她求我替她父亲报仇。”

“柳将军到底有没有……”

“柳将军受宋家蒙蔽，宋家想要吞下柳家军，却没想到适得其反。我又怎会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乔姿蓉明白了，高言许这辈子真没少干活。她又想起自己前几世的功绩，那真是不值一提。

“那八王爷呢？”她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我正想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高言许强装镇定，乔姿蓉却一眼看穿，遂表明心意道，“我与他点头之交，之前也不过是互相利用。他如今可有谋逆之心？”

高言许：“那倒没有，不过老八的确是个人才。我准备调他入京任职，他与你姐姐还有婚约，你打算怎么办？”

“姐姐的婚约，还要问问姐姐才好。如果我姐后悔了，到时候能否给个恩典？”乔姿蓉眨了眨眼睛。

“全看他们两个的意愿了。”

乔姿蓉笑了笑，旭日东升，雨过天晴。

七日后，逆党问斩。

临死前，宋懐书要求见乔姿蓉一面。

高言许自然陪着前往，乍一见了宋懐书，乔姿蓉冲他施了一礼。

这倒是让宋懐书微微惊讶。

“我愿意来见你一面，并非是想听你说什么，只是想同你说一句话。”

宋懐书挑了挑眉，他原本的确准备了不少离间二人的话术，此刻他按兵不动，一抬手：“请讲。”

“我与子楚是双生子，双生子的诅咒那时并没有彻底消散，起初也被家族所嫌弃。是我母亲拼了命留下我们，母亲死后，是我长姐护着我们，这才让我们平安长大。从来不是因为谣言破除，明白了吗？”说完乔姿蓉再不看他，拉着高言许转身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房。

宋懐书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发出锐利的哀鸣之声，那座他用仇恨浇筑的庇护之所，彻底坍塌。他想起，他被剥去面皮时，彻底沦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兄长也曾经拼死护他。而他在长达二十年里一直怨恨兄长，宋家问斩那日，他找人李代桃疆，救下了他的侄儿，却唯独没有救下他的兄长。

冬至将至，瑞雪纷飞。

万寿宫宫门紧闭，十公主在宫门口拜别太后的养育之恩。

一路哭着上了花轿，妆容补了又补，却还是止不住落泪。

“皇兄的心真狠，我出嫁，也不让我见母后一面。”十公主小声埋怨。

皇后作为送嫁之人，听她哭了一路了，有些烦了直言道：“母后养病，你皇兄也是为你好。”

“我可以等母后病好了再嫁，子楚会同意的！”十公主娇嗔道。

皇后真是忍不了了：“那你怕是要等上三年，你等得了么？”

十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把抓住皇后的手：“皇嫂！母后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三年才能好？”

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又笑着哄十公主：“母后是小毛病，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大喜的日子。”

十公主又抽泣了一会儿，谁劝也没用，等到见了新郎官，立即就止住了眼泪。

三日后，皇后薨逝。

十公主哭得更凶了，她想起那日皇嫂送她出嫁，说要登上三年，原来是皇嫂时日无多。皇后无所出，十公主亲自给皇后守灵，倒成了一段佳话。

八王爷和乔大小姐的婚约取消了，听闻乔家派大小姐前往北疆做生意，乔家豪华的马车缓缓出京，一同跟着的还有一匹纯白的骏马，马上一个红衣英姿飒爽的蓝衣姑娘。

除夕这日，阖宫家宴。

乔姿蓉对面又坐着司徒怜雀，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见了乔姿蓉她连忙过来敬酒。

“听闻我的脸能好，多亏了你。”司徒怜雀道。

“你要如何谢我？”乔姿蓉打趣她。

“今日，我准备登台献艺，为你高歌一曲！”司徒怜雀自信满满，乔姿蓉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

“有些头晕，透口气。”乔姿蓉寻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临走时，太后终于现身，身边多了一位女官，二人十分亲密的样子，那女官有些人瞧着眼熟，跟曾经轰动一时的花魁雪儿有几分相似。

乔姿蓉躲酒，到了河边，这条河连通着涌泉河，曾是无数恩怨的源头。

冬日里，一片萧索，垂柳落在河面上，打破了河水的平静。

月牙弯弯，三星正南，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身后传来咯咯的声响，雪地上留下了一排脚印，她回头瞧了一眼那人，高天琪有些醉了，眼神有些迷离，他走过来轻声叫她：“小姿，好久不见……”他正说着，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河水里。

乔姿蓉站着没动，高言许猛地出现，拉了高天琪一把，叮嘱道：“八弟小心一些。”

高天琪愣了愣，看着拉住自己的兄长，尴尬一笑：“多谢皇兄。”

“八弟可是走错了路？家宴在那边。”高言许顺手一指。

高天琪看了看乔姿蓉，乔姿蓉的目光始终在高言许的身上。他讪讪一笑道：“果然走错了，臣弟告退。”

松软的雪发出吱吱的声响，脚步声渐渐远了。

乔姿蓉这才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高言许撩开斗篷，将乔姿蓉裹紧了，这才说：“绿茶味儿就要飘出来的时候。”

乔姿蓉笑出声来，他拥着她，看着涌动的涌泉河，天上的月牙映在水中，仿佛月亮也在拨动一般。

“若明日重新来过，我不会再假装不认得你了。”乔姿蓉道。

“若明日醒来，我不记得你了，该怎么办？”他有些惆怅。

“无妨，我有经验，你还是会喜欢上我。”

“那说好了，无论我们是否记得彼此，都得想方设法让对方重新喜欢上。”

“好……”

她轻轻笑着，靠在他的怀里，看夜色越来越浓。

她在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中醒来，许是因为睡得太晚了，头有些疼。她轻轻地揉了揉，撩开床幔，是乔府里她的小院。乔姿蓉的一颗心沉了沉，她穿上鞋，从闺房里出来。

“小姐！”蜜桃和葡萄异口同声叫她，扬起笑脸来。

乔姿蓉愣了愣，瞧着地上摆着的四箱金子，这俩丫头正在数钱。

“这……”乔姿蓉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一件披风再一次从后面裹住了她，她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回过头去一瞧，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他指了指那四个箱子，道：“你的压岁钱。”

乔姿蓉如梦初醒，转身拥住了他。

两个丫鬟红着脸跑了出去，还不忘关上房门。

乔姿蓉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声的啜泣着。

高言许有些慌乱：“怎么了？”

乔姿蓉摇摇头：“好久没过大年初一了。”

高言许笑了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乔姿蓉，你可愿与我朝朝暮暮。”

她用力点头：“岁岁平安。”

后来，她想起那段不停循环的时光，生出了许多感慨，人生苦短，不过数十年，有喜事，也有憾事，每每想起那些遗憾，便夜不能寐。可并非所有人，都有如她这般弥补的机会，她当真幸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