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思瘫坐在原处，目睹了瞬息间发生的一切。

想喊、想呼救、想立刻去查看乌帕拉的情况，可她的肢体却做不出任何反馈。

大脑是一片混乱，风吹草动，心里糟乱连带着耳畔糟乱。

突然，尾部淌了血的巨龙仰天喷出一簇明红的火焰，似要把寥寥云彩燃着。这是龙族戒备的信号。

揪斗的两龙不知道何时停止了，此时正同它们目前的营主一样，面目狰狞地盯着她的方向看。

巨龙骤然冲冲她扑来，是色泽深的那条，是梵诺。

獠牙垂涎，狼突鸱张。

瞳孔骤缩的刹那，小人类陷入一弯坚硬的怀抱。

“不怕。”

冰冷的盔甲和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言思的一丝理智，低到她听来都有些吃力的音调，却让她的心脏竟跳动得极端剧烈了。

这一刹那，所有的危急都仿佛在她的意识里自动融化了一般，统统被抛诸脑后，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人——

是萨麦尔，就算铠甲披盖了全身，她也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披盔戴甲的样子。

厚重的头盔将恶魔的脸挡得严苛，她的视线只能停留在透过头盔眼部那道细小的狭缝处，试图探到对方的目光——

盔帽下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再接着，她的脑袋就被恶魔按进了怀里。

万千变化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吼——吼——”

层林之中的躁动声豁然贯耳，如同方圆百里的戾龙一时齐嚎。

守护区本是该重兵把守，只是先前附近的龙兵被维埃疏散了，意欲擅自试验所谓的无尽气源。

一条，一条，又一条健硕的龙从头顶苍穹包围而来。

自然，恶魔也不是单刀赴会。

在萨麦尔身后的野林里，魔族的暗兵也展露了存在。

既已针锋相对，怎会按兵不发？

扎在树干上的枯枪蓝火未熄，俶尔升腾，如瘟疫一般疾速蔓延至枝枝蔓蔓，点燃了战场。

“嗷吼——”

“杀——”

恶魔的诡叫与恶龙的怒吼混作一团，衍生的还有气源的挣扎哀求以及焰火噼啪的声音。

从未设想到的突袭着实令那三位见证人错愕与震怒。

珍贵的龙裔不能炙死壳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龙不约而同地冲向最该死的纵火者、也是掠夺气源者。

即使带着小人类，恶魔的速度本该受影响的不慢，可事实恰恰相反，他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对手。

许是乌烟瘴气、许是火急攻心，加之守护区的顾忌太多，三龙穷力堵截都没能逮下一个带着人类的恶魔。

偏偏恶魔还穿梭在活着的龙蛋近旁。

不仅是一个恶魔这样，视野里拢共百余只恶魔都不正面与龙碰气力，他们刻意毁坏龙蛋和它们连接气源的枝干，疯狂地碾磨着这群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的巨龙的底线。

几度混乱，有死有伤，林火扇扑不灭。

按理说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两败俱伤，可只要稍加推敲就能明白，损伤大的一方是龙族。

“吼吼吼——”

营主锐利的啸声镇住了所有倾力守护龙蛋的龙兵。

作为最高领导者，维埃必须要保证的是龙裔的存活率。

“吼——”

令下，所有龙都在原处停住了战斗，犹犹豫豫着，最后一个不落地匍匐在地上，姿态带着一股愤懑不平。

业火熊熊逼得龙族示弱。

如果恶魔现在收手，龙族可以承诺不入侵魔族内地，维埃如是想。

在他看来，恶魔必定要收手的，他们打击龙族的原因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须臾寂默。

如果没有遮掩，瞬间化为人形的巨龙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位纵火恶魔眼底浓烈的杀意。

“停手！如若魔族此时停手，我龙族……”

“讲和”的话已经不想听了，萨麦尔只在意怀里的人，她一直发抖，快些送她回营帐、快些回去。

“屠龙，敛财。”

火色伴着决绝的决策舞动得更加华丽，冲破了即将昏黑的天顶。

雪山佯降的兵和绕到后方的部队看到这闪烁的一角自然而然就该接上攻势了。

“你敢？！今日你伤几只龙裔，来日龙族就杀遍魔族几片辖域——”

“片甲不留。”

话音被冷冷掷在地上，这场恶战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率先发起冲锋的，是萨麦尔。

他全速向着维埃冲刺，在到了一定距离时，他瞬间将羽翼收拢，将怀里的人护得周全。

一颗势不可挡的飞弹，具备有穿心掏腹的条件。

紧接着，恶魔一哄而上，杂乱的又暴力的光景变本加厉地再现。

面对过于强势的攻击，维埃瞬间化身巨龙，本能地躲闪开来，这便给足了恶魔逃逸的机会。

当他反应过来要夺回气源时，气源已经擦肩而过了。

……

吼叫声，震怒的、诡谲的、摄人心魄的，渐渐远了；浊气，焦烂的、腥臭的、令人作呕的，总算少了。

“没事了、没事了，乖、我在，我来了。”

已经撤离龙族营地有一段距离了，小人类还在颤抖，她埋着头，胸腔起伏不定。

疾疾凛风都吹不散她呼吸的声音，可除此之外，她又不发出一丝别的声响。

“不怕了、小言思，我在，不害怕了。”

萨麦尔紧抱着受惊过度的小人类，反复着口头上作用了了的安抚。

他很想很想轻抚她的脑袋、探一探她的眼角，可手上还缠着粗糙的护带，要扎疼人的。

比萨麦尔更想让小人类稳定下来的人，是她自己。

躯体的反应是本能且真实的，鲜血淋漓在龙的咆哮跟前，不值一提——对于人类而言，龙吟的声波所带来的压迫感是无可比拟的。

言思只觉得心口闷疼，躯体与思想都不听使唤，耳侧的安抚她听得见，但是听不进。

时间的维度，她也分辨不得了，只知道难受着、难受着，自己被移交至别人之手。

“思思……”

言思本来不想抬头，可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谙。

果然是尤尼娜。

女恶魔的怀抱要舒适很多，毕竟她不穿硬邦邦的铠甲。

“照顾好她。”

“我知道。”

言思转头看向萨麦尔。

她说不上了自己是什么感受，好像没有感受一样，情绪栏里是空空荡荡，仿佛她并不意外萨麦尔的离开。

“萨……萨麦尔……”

声音也是颤栗的，与躯体同频。

“言思、我——”

“乌姐姐……救她、救救乌姐姐……”

乌帕拉的表现，他刚才是都看见了的。

通过瞳孔的映射，萨麦尔能区分出小人类眼中的自己。

若是天色再黑些，他这一身黑色可以畅通地融进天幕背景中，那时估计就看不大出来自己的轮廓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