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树不比矮人那边的粗壮，林间挂起了一条流水线，林下是沼泽，兵卒各司其职地在不同设点完成着不同的任务。

女恶魔和其他相关的人员在头顶十几米高的树杈边检索物资。

一些后备的物资会放在有系绳的箱子里，再沉入沼泽潭中藏起来。系绳头端绑在树枝上，混入满林垂下的绿绦之中，亦真亦假。

小人类坐在树干上。大家都有翅膀，她没有，上前妨碍别人办事也不好，于是她就选择安静地坐着看大家各司其职。

这期间，不时会有精灵偷偷摸摸地瞄自己一眼，有的还打招呼似的朝她摆摆手或是笑一笑。

言思不解其意，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后，逐渐就不再有精灵关注她了。

等久了，小人类百无聊赖，以至于在树上坐着她都打起盹儿来了。

而安逸是会包藏祸端的，更不说，这里可能并不是一处安逸之地。

身体的失重感来得过于突然，言思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却猛地悸跳了。

“思思！”

“唔——”

没有狼狈地摔入泥沼，她被尤尼娜稳稳接住了。

“哗——”

枝干从树杈处断裂开来，拖着未来得及系绳的物资重重摔进泥潭，瞬间没入大半。

水浆溅起几米，而木箱已然打捞不起来了。

当言思视线向下探时，木箱即将被湮没殆尽，只剩一角无望地裸在潭面。

精灵们束手无策地围成一圈，它终究是要沉没的，没办法捞回了。

静水之下，暗流涌动，事情没有到此为止。

乘人群嘈杂之机，一支遒劲迅疾的金色早已箭矢离弦，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和叶，从正面向着女恶魔和小人类袭去。

当尤尼娜察觉到时，她已经无法避开了。

箭尖分毫不差地指向小人类颈下的宝蓝项坠，没有预料之中的血光，只有一阵强烈的法术反弹从项坠中荡开。

哀嚎来得整整齐齐，上一秒还三五聚集的精灵只在转眼之间就被七零八落地击飞数十米。

不是气化的，箭是咒术生成的！

几乎是出于自保的本能反应，尤尼娜瞬间放出迷烟，转身就往反方向飞离。

第二支箭早就离弦了。

似乎对预料到女恶魔的招术早有预料，这一箭刚才对着她的后背，此刻，是直入视线。

又一次，箭尖正中靶心。

“锃——”

刺耳的嗡鸣声足以震慑方圆几里。

尤尼娜甚至没来得及给小人类喂迷烟的解药，爆发的法术攻击就将她的四肢震得完全失控，无论如何也抱不住怀里的人了。

晶莹的蓝色碎片从眼前一闪而过。

言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的潜意识精准地给出了一个解释:

项坠碎了。

瞳晶碎屑漫入缭绕的烟雾之中，又被强大的气冲击溃散，活脱脱切出了一个可视的灰黑烟环。

“乒乒乒——”

几根银针从她耳畔划过。

不是要杀她，而是，她身后执长剑的那人。

就身在局中，言思却不认为自己是参与者，她更像是一个观望者，偏偏视角还局限得很，连背后是谁都没看到。

非常突兀地，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只两秒时间，她就被迫合上了眼帘。

极端危险的火场，一只飞蛾扑火而入，捡漏在恶魔和“恶魔”针锋相对时。

平凡的身影恍若第三支箭。

他把小人类从昏黑的场景中带了出去，拼尽全力逃向充斥着枝枝蔓蔓的林间。

……

湿地杳无人烟，苇草和浅水沉默地陪伴着艰难行走的青年，他肩上背着的女孩是位人类。

“唔……”

睁眼后，言思发现自己是被人背着的。

她试图反抗，可身体没有力气，本意推搡的动作就变成了轻扯对方的衣领。

“是……谁……”

“阿米、阿米你醒了吗？！我是奥汀、奥汀啊！你别怕、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奥汀……”

“是，你怎么样、阿米？”

精灵语气焦急，步子不稳，没留神就是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

由于使不上力气去攀附他，小人类在颠簸中向下落去，同样是双膝着地。

“阿米！”

湿地一片泥泞，这下，二人的膝盖和小腿都糊了满满一层泥。

言思喘了一口气，努力从慌神中缓和过来，若不是有精灵扶她，只怕她要摔得更狼狈了。

“啊、对不起！你摔疼了吗？对不起……”

“我没事……”

精灵自责地搀着小人类从地上站起身。

举目四望，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翅膀在去接住小姑娘时被打伤了，飞不上枝头；落脚之处全是泥水，寻不到一处干地让人坐下歇息。

矮林里，树树都有枝绦垂下。

或许有办法呢。

奥汀一把抱起身形虚晃的小姑娘，向最近的枝绦走去。

“阿米，我们先去那边。”

小人类点点头，又垂下头，体力还没恢复，她目前只能让人抱着。

青年把几条枝绦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单的秋千，确保结实后，他将小姑娘放在上面，好让她和自己都能休息一下。

周遭空气湿冷，可他却冒了一头汗，想来也很累了。

“奥汀……你来坐这儿……”

小人类稍稍挪了一下位置。

秋千的大小坐两人是完全可行的，她总不可以自己坐着、却让背了自己一路的精灵站着。

“哦、好。”

青年眼睛闪烁了一下，上前坐在了小姑娘旁边。

她低垂着眼帘，刚才的摔跤不仅使得裙摆上蹭了一大片污泥，泥点也飞溅在了她的身上。

多清丽的小姑娘，现在却弄得灰头土脸，实在叫人心里难受。

“阿米……”

奥汀从衣服里面摸出来一个手帕，轻轻给小姑娘擦拭面颊边的泥点。

“我给你擦一擦，刚刚、对不起，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言思咬着唇不说话，有些想哭，可目前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不该再雪上加霜。

她认出帕子是先前在精灵族时对方要走的那一条。

它被清洗得很干净，擦过皮肤时，能感受到其上残余的体温。

“这里很危险，有两个恶魔打起来、险些就误伤你了！大家能逃的，也都跑了……”

精灵停顿了一下，把自己的语气蓄力稳健、真诚:

“你离开后，我去宫廷找过你了，大家都说没见过你……”

“兄妹”二人走后，母亲立即就告诉他阿米不是混血了，叫他不要去宫廷、更不要找她。

他不听。

后来去了宫廷充新兵他才打听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妹”，只有魔族少主带了一个精致漂亮的人类短暂停留过几天。

“我当时还以为，这辈子我们只能见一回呢，可我又见到你了、又见到你了……”

你看，物是人非，其实并不需要太久。

“可我不敢找你，你在萨麦尔身边、没有看见我，我也不敢去……但现在，我们又相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话会很突兀，就像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一样突兀。

可是不说，他害怕，万一有的人人这辈子只能见两面该怎么办呢？

小人类愣愣地转头看向精灵。

像是捱过一夜的晨露藏进了她的眼睛里，泫然着失神。

她好像明白精灵到底在说什么了……

“我从母亲那里学了些医术，也感知得到精灵族的草木，能摸鱼摘果给你，一定回得去的……阿米，你愿不愿意……”

说到这里，奥汀停顿住了——

小姑娘垂下了眼睛、抿着唇，晶莹的泪珠就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滑到帕子上，染出一个小水圈。

“别哭、阿米，我……”

这个停顿的时间不短，甚至对二人而言，都称得上是漫长。

直到，精灵深出了一口气后，才重新补全自己要说的对话:

“阿米……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真的名字……”

他看见小姑娘终于不紧抿嘴角了，心里有一丝宽慰。

“我叫、言思……”

“言思，和阿米一样好听，都是你的名字。”

言思抬起头，隔一层泪水，二人的目光重新交汇。

“谢谢你，奥汀。”

“没关系了、不哭了，阿米。我还叫你阿米，可以吗？”

小人类点点头。

“哼！”

林间平白生出一道有情绪的呵声。

“让我看看，这回你要骗谁！”

一位天使气势汹汹地在二人斜上方悬停，它身后是西里安。

“哭、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