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

依然如故。

失魂落魄的天使抱着一副空壳杵在原处，目光呆滞停留在风雪倾覆的远方——

那是天族的方向，也是厮杀声不绝于耳的方向。

拉斐尔一开始就说，献祭咒文无解，它以为自己不能接受。

可真到了现在，它心下竟似不太会哀伤了，沉默得像不再拥有心跳一般……

见一面的代价是，只见一面。

碎白越落越厚。

穿透层层叠叠的飞絮，血的腥气爬至鼻腔，尽情挤占任何一秒沉痛哀悼的时间。

“回去……”

歇斯底里的嚎叫扑面，龙的身形渐渐从莽苍中可视，一点到一团，要撞上来。

莱米尔的瞳孔倏地缩小，神情一惊一乍。

“我得、回去……”

它空洞却偏执地念着，带着怀里的冷冰冰的躯体退至悬崖上空。

足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默然看着龙拼命扑扇翅膀的样子，堕天使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它最憎恶苟秽的人类，龙下作，精灵猥鄙。

堪比电闪雷鸣，龙是极其迅猛的，他就要挨到黑翼的天使了，如果能再有几秒钟——而天使松开了抱着小人类手。

“吼——————”

单薄的身形向下坠落，恰恰如满天寒酥中的某一片，却是投奔入幽邃得最快的那一片。

不避不退，莱米尔回身少许，并不躲，因为龙会接人，意料之中的事。

它张起一弯长弓，气化金箭，这个角度一支箭足够贯穿双雕。

“都去死……”

险诡的兴奋衬在它眼底深处，完全可以事先想象到鲜血迸发的画面。

出锋的前一刻，弓与箭一并被击散，龙接住了人类，又涣散在了白茫茫的雪雾里。

堕天使不知所措了那么一瞬。

也就一瞬的空隙，兵刃相接的声音就到了耳侧。

“莱米尔！”

它回身，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米迦勒在身前，挡着恶魔和他的匕首。

追求速度便不能有负重，甲胄于当下是累赘，谁也不愿意披戴。

炽天使和堕天使一齐出招。

刺剑密集，剑法多变。

恶魔却过于矫健，或闪或躲，避开它的了全部剑式。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

但那又如何，它以前也常被叫做这个称号，又能怎么样了呢？

乍然，一个莽撞的家伙闯进三人视线。

不知轻重，不怕死似的，钻进三人交手簇起的围界里——本该待在咒术禁锢里的能天使突然出现、窜向崖底。

它拼了全力、用尽全速俯冲，还是比不上一把匕首破开霜花的速度。

“加百利！躲开！”

米迦勒声音近乎是嘶吼。

“躲开啊！”

羽针、金箭和手里的剑，哪一个招式的速度都已经截击不下匕首了。

巨大的爆破声猛地响彻云霄，视野所及皆腾起纷扬的白点，像灰尘一样。

在一定范围内，来自战斗天使的核体所产生的力量是夸张的。

核体的冲击是令致命的匕首偏离了目标，然而，其伤害是无差别的，天使和恶魔都被震飞出一段距离，只不过——

加百利摔向崖底，厮斗的三人被震回了断崖。

这是个两败的极端方式，但这也是唯一可以避免能天使的死亡的方式。

视野尚未明净，战斗又将开始。

那一边的战场也越来越逼近断崖，耳边似乎可以听到天族与魔族交兵的嗡响。

如同绵延攀升的怒火具象化，眼前恶魔眼角的纹路陡然占满了右半边脸颊。

由于耗费精力凝聚核体，莱米尔身形不如先前稳定，未能定神，恶魔就突刺向它。

提剑只至一半，它的右腕重重挨了一击，兵刃被卸下。

下一瞬，恶魔手成爪状，对准了堕天使的咽喉。

莱米尔脖颈一疼，当即抬手意欲擒住恶魔的手腕，而对方自是迅速躲开。

爪痕和淋淋的血出现在它的颈上。

这一击本该穿喉的、致命的，可恶魔似乎没发挥好——

明明已经扼住了咽喉，却没有应有力度。

那一瞬，它明显感觉到恶魔的手在发抖。

有黑色的气体从恶魔右手指尖晕出，经过哪处皮肤，哪处的皮肉便开始溃烂。

反噬现象。

此时，米迦勒已经绕到了恶魔后方，与莱米尔一同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势态。

局势改换，目前是恶魔匕首失控的档期。

“萨麦尔。”

米迦勒开口:

“龙族很快会来，而且，那个人类会死。”

它的话语里，是止战的意思。

几里之外，天族的士兵正在拦截恶魔。雪山远离天族，毗邻魔族，若在此处纠缠下去，又有那条龙招来更多的龙的话，不管魔族如何，天族势必要吃亏。

几度权衡利弊，它需得让天族的士兵离开。

况且，还有拉斐尔……还有加百利……

恶魔未应声。

他警惕地后退，同时靠近断崖边。

在其转身的一刹那，漆黑的羽针迸射。

莱米尔用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刺剑冲向恶魔，纵使它早就不似当年那样无人能出其右。

形势出乎意料，而米迦勒应变灵敏，在羽针射出的瞬间就提剑飞身补出同样疾劲的一剑。

左右受敌。

恶魔侧身避开突袭的羽针，左手执匕首，刃身生生挡住紧随其后的剑尖。

还有一剑，却是避无可避。

侧腹的血液瞬间浸透衣料。

倘若不是右手钳住剑身一寸，这一创未尝不可以开膛破肚。

天使出尔反尔的行径最大限度地激怒了恶魔。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恶魔旋转兵刃，锐利的刃锋自上而下划过剑身，直向持器手劈去，带出一丝火星。

逼黑鸟退半步，匕首又朝白鸟的执器手下刺，逼它也后撤，代价是又挨上一道划痕在臂膀而已。

墨色的匕首散着一团浓烟，重新回到恶魔右手中，稍稍掩住了他溃烂的手背。

米迦勒全然不恋战，它意欲带重要的人离开。

只是在刚要拉到同伴的手腕时，不向其设防的它被猛地向后方推了一把，身形脱离战斗范围。

借着反作用力，莱米尔竭力靠近恶魔，横扫剑划出一道剑气，连风雪都被截成上、下两部分。

“莱米尔！莱米尔回来！”

它也很想回头看一眼，可是已经出了的剑式无法收回，所有人都知道的。

第二道剑气纵向。

两道剑气形成十字，交点对应恶魔。

堕天使周身是没有圣光环绕的，可这一剑，它身上忽然亮起白光。

但是顷刻又离去，白光不会停留在它身上，而是顷刻间全部注进了长剑之中，剑身便腾起纯白浓郁的气息。

可连这一剑，恶魔都硬接下了。

僵持数秒，它这一次攻不下，就意味着至少这一代，它们永远都拿恶魔没办法。

莱米尔忽而茫然起来。

如果还是当年的自己在这里的话，兴许就能定胜负了。

它回头看了一眼。

像它这样自私的人，能最后做什么呢，在跟随执念一同消散之前？

两千年对生命周期而言不长，可对它来说太久太久，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存在的。

想昔日最有天赋的炽天使，怎么能不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呢？都告诉它说爱思会回来，会不会回来它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百万年，千万年，万万年，等有着和爱思同样宿命的果子新生。

等不到，思思说要很久，等不到了。

也不能和思思一同回去了。

恶魔猛地发力，他想抓天使分神的时机单刃进剑。

它卸下力气，这是它的决定。

顺其势、借其势，所有的气都凝成一颗血红的珠子，极力浓缩后便绽放开来。

时间静止了片刻，雪静止了片刻，远方天魔两族的战斗也静止了片刻。

当一切重新动起来时，原本绵花大小的雪团个个碎成了极细小的冰晶，紧赶慢赶着簌簌而下。

在最高处向下坠落。

似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又如长风里滚滚扑面的沙粒，也曾璀璨的，一位天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