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稍逾，雾气便早早散去了。缘溪行，一路的林木越发稀疏，阳光炽热起来。

近海风息紧。

每间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一阵绵延的风探入人迹罕至的怪林，带着海洋独特的气味。

“咳咳咳……”

说不清是风吹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人类一路上咳嗽不断。

“你还没好点么？你还难受得紧吗？”

相隔斗殴处少说也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了，能天使终于从云上落回地面。

它放小人类坐在地上后，立即抬手置在她的脑袋上，微弱的金光逐渐溢出掌心。

“我、我治愈术学的不好啊……你打起些精神来吧……”

用着蹩脚的治愈术，加百利难得有后悔自己学艺不精的时候。

从被它接到那一刻起，小人类脸色就一直不好，现在更是苍白了几分，只有眼尾是呛红的，像哭了一样。

“求你别再咳了……”

大约几分钟之后，小人类终于止住这一轮的咳嗽。

摇摇欲坠的身形脱力地向侧边偏去，好在被拉住了，才勉强得以稳定。

柔柔弱弱的，总让人心生怜悯，这次也不例外，能天使于是放缓了音调:

“等你好受些、我们尽快回天族，无论什么病，拉斐尔都会治好你的！”

小人类一言不发。

“你好受些了吗？”

加百利伸手想给她擦拭眼尾的泪花，而对方却把脸给抹开了。

没力气说话，却有力气躲开它。

某人“低声下气”地压抑了有些时候的情绪此时撕开了一道口子。

“你、你……我都说了，只要你听我的、我就不计较你骗人的事了，你竟然还不理人了？！”

依旧沉默着，小人类还把自己的脸蛋埋进膝上缩了起来。

“喂、你！不识好歹！”

加百利愤愤地“哼”了一声。

无处发泄，它便随手拾了一块石头子狠狠扔进涌流的溪水里，砸出一朵水花。

“没我的话、看你怎么办……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带你离开、你会怎么样！要不是我从恶魔手上接住你，你这会儿还生死未卜呢！”

其实，加百利很想说些“狠话”，最好能让这位犟着脾性的小人类追悔莫及之类的。

甚至，它还在脑海里短暂地臆想了一下:如果把小人类一个人丢在这儿放一会儿，她会不会服软……

气归气，但它并不忍心真的这样做。

故而，它的不满一概以感情充沛的牢骚呈现出来。

“……要不是那天看你掉下来，我才不会下来这鬼地方呢！为了救你、我连龙和恶魔都不顾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领情吗？……你就是该跟我回天族、米迦勒都告诉我了，你的气息源于天族神树，跟着恶魔厮混、简直泾渭不分了！……”

带着满腹不平，天使喋喋不休了很久，小人类也无动于衷了很久。

不适大于清醒，在某个时隙，她的身体向天使的方向歪斜。

带着一怀服了软的温度。

服软，却没叫人感到开心。

“啊……喂！言思、你、你怎么身上这么烫？”

小人类凑近的那一刻，加百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她的体温明显不正常。

散倒在它身上，她的脸颊得以露出来，连同一道蹙紧的眉关映入眼底。

“不舒服……”

“你早说啊、你早点说啊，谁让你不说话的？你怎么不说你不舒服啊？”

加百利把小人类搂在怀里，手心贴在她前额，施展起治愈术来。

“难受……”

小人类瘪着嘴，又念了一遍，不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好了、好了，不难受、不难受……”

饶是没照顾过人，能天使只能用安抚自己的话语安抚小人类。

“你振作啊、你要勇敢啊、不能被小伤小病打败啊……”

虽然这位天使的治愈术不精，但也不至于一文不值。煎熬了些时候，小人类的体温总算开始退减。

发热时间一长，她脑袋烧得有些糊涂，只晓得去依偎在温和的怀抱里。

卡在胸腔的浑浊随时间疏散，几声轻咳后，她亟需休息。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早就该休息了。

“你还好吗？言思，困了么？”

这一句听来很温柔。

像某人，不像某人，言思想当然认为是最依赖的人，指尖无意轻拉了下所触及的衣料。

“脑袋、疼……呜呜……”

说脑袋疼，脑袋上的手就揉了揉她的发顶。

“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完全收起了刚才石头一样的态度，加百利甚至觉得自己变得像拉斐尔一样了。

因为被一个很弱小的人类倚靠着，它自发萌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满足感——

原先还把自己藏得密不透风的小姑娘，现在是、认可它了。

加百利尝试着拍抚她的肩头，一下一下，像它最开始拭剑那样谨慎。

很多事宜，是系统学习之后才能掌握的；但还有一些，不靠学习，是自然而然开窍的、是时候到了就理解了。

“……你应该是……天族的人。”

云上忽起龙鸣，缓长而低沉，龙族也临近海岸。

怀里的人隐隐颤栗，似乎在努力向它身上钻，但却始终未睁眼。

加百利下意识抱紧她。

“没事没事。”

想是鸣声惊扰人了，它又去捂她的耳朵。

“这下应该不吵闹了，快睡吧……”

临近大洋，属鲛族领地，即便强大如龙族，也不能轻易造次。

按常理来说，近海十二里之内是族界，不会生出祸端。

但此处离族界还有距离，魔族几派动荡，天族对它的莽撞行为又接应不及。

良久，待小人类深眠、不再因微小的动静瑟缩后，加百利才抱着她振翼，自云上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