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定康侯就不想让自己的爵位传给后人吗？”李隆基有些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想把爵位留给后人的勋贵。

“臣斗胆，敢问陛下，臣的爵位从何而来？”常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反问了一句。

“你治理恶钱、预防天花，此乃千秋大功，封你定康侯自然是无可厚非的。”李隆基还是回答了一句，然后落子在了常安的一处空缺上。

“那臣的后人，是如何封爵的呢？”常安又问道。

“承袭你的爵位。”

常安笑了，把子落在李隆基的旁边，然后说道：“臣以功劳换取爵位，此乃功劳封赏。但是我的后人，仅仅因为是臣的子嗣，就得以继承我的爵位，这对臣公平吗？这对天下的穷苦人家公平吗？”

李隆基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然后安静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君臣二人就这么一来一往地走了几步后，李隆基才继续开口说道：

“但是本就立了大功劳的人，才得以封侯。而这般还不能恩荫后人吗？”

“前人的功劳关后人何事？”常安却说道：“前人的努力是为了后人可以过得不用那么努力，而不是让后人不努力。”

“若是什么事都让臣等做了，那后人做什么？古人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让后人安逸，那就危险了。”

好有道理啊！

李隆基心中一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不是一劳永逸。

“而且，陛下是否想过，若是一直供养着那些勋贵会是什么后果？”

常安又开口了：“若是有功劳的勋贵，供养着倒也没什么，对国有利自然当赏。但若是什么都不做，那陛下何必要用供养他们呢？”

“这样一来，伤财，何苦呢？”

李隆基此时落下一子，又问道：“但是有些勋贵，乃至是异姓王，都是对大唐有大功的。若是削了爵位，那后面，可就不好处理了。”

“而且定康侯莫要忘了，朕之后还有新君，若是一昧地削爵，对于新君当如何呢？”

常安说道：“那就是用于考验新君的一个地方了。毕竟无论是陛下，还是未来的陛下，也都是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削爵留爵，还是传爵，不都是陛下一言决定的吗？”

“若是用于拉拢人心，巩固勋贵爵位，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对于无用的勋贵之后，这爵位削了也就削了，若是勋贵之后也是个可用的贤才，那保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而这些就是新君需要考虑的了，若是新君连这些都无法想得透彻，那大唐才是真正的危矣。”

说完，常安落子。然后李隆基就开始沉思了，听常安的这些话，全都是非常好的建议，而且并不是不能实行的。

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直接就把棋子落到了棋盘上，然后问道：“但是勋贵制度，可以说是国家之根本，若是如此大动干戈地去削爵，难免会有怨言出现。”

“那就从新一代的勋贵开始施行。以前的所有勋贵都暂且不动，后面出现的像臣与内子一般的新勋贵，统统立此规定。”常安跟着落子。

“至于老勋贵，若是后人无用，完全可以寻个好些的由头，下诏削爵。如此一来，哪里算是大动干戈啊？”

“想得到地位的，自然愿意为大唐出力；若是想得到地位并保留地位的，那就要为大唐出更多的力。若是有心之人想扰乱朝纲，那就按照唐律来惩治。”

李隆基不知为何，此时忽然感觉心间一片舒畅，随即就落子。政令是个好政令，计谋也是个好计谋，甚至连后路都给想好了，如此完美的、而且似乎还对大唐有利的政令，他也是十分想下的。

更何况，这个提出政令的人，无论是科举的改动，还是对于爵位的调整，他不仅不是其中得利的人，反而还是吃亏的人。李隆基百思不得其解，便开口问道：

“定康侯，你应当知道，无论是科举改革，还是爵位的改革，对你都是不利的。但是即便如此，你为何还要这么做？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样的政令？”

“做这些可以让大唐变得更好更繁荣和平，大唐更繁荣和平，内子就可以过得更安稳。臣所做的，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为了内子，仅此而已。”常安说道。

李隆基这便没有了别的想法了，便落下棋子......

几局走完，常安便舒出一口气，然后说道：“还是陛下更胜一筹，臣又输了。”

李隆基哪里看不出来，这完全是在放水，只不过放到了后面，变成了自己在最后棋胜一招而已。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他便说道：“时间也是快到午时了，定康侯要不要留下吃个午膳？”

常安想站起来回话，又怕面前的皇帝陛下要发怒，还是强忍着自己要站起来的欲望，说道：“臣多谢陛下隆恩，但是内子尚还在家中等臣，若是臣不在家，她怕是会吃不下饭的。”

李隆基看着常安，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留你了，稍后让成公公送你回府吧。”

“谢陛下。”

说完，李隆基就挥挥手，允许他离开了。

看着常安跟着成公公离开了，李隆基忽然就发出了一阵大笑，然后站起来，朝着殿外走去了。

......

回到家的时候，也是快到午时了，顾鲤自然是没有在门口等候的。成公公便疑惑地问道：“郡夫人今日怎么不在啊？”

“哦，今日不是去国子监而是去见圣上了，回来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内子自然也就不用来等我了。”常安解释道。

成公公点点头，然后常安刚打算迈开步子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就被门房拦了下来。常安有些诧异，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门房，随后就听到他说：

“侯爷，您请在此稍候，夫人说您回来后要小的去通报，让她来接您。”

常安顿时就感觉有些好笑，然后回过头看向了成公公，对方也是说道：“果然还是夫人关心定康侯啊，无论如何都要来接您。”

没办法，常安就只能在门口等了一阵子，没一会儿就看到顾鲤小跑着走过来，然后一下就扑到他的怀里。

“常郎！”

“顾娘，我回来了。”

“常郎，欢迎回家！”

常安此时就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提醒道：“成公公还在呢，注意点儿。”

顾鲤此时就探头看向了常安的身后，发现成公公就站在下面，拿着袖子挡在自己的眼睛前。听到没动静后，才放下袖子，此时的二人都分开了。他这才客气地问候了一句;

“见过郡夫人。”

“见过成公公。”

“陛下吩咐咱家把定康侯送回来，事儿咱家也做完了，就不打扰定康侯与郡夫人了。”成公公说道：“咱家还要回去跟陛下汇报呢。”

“好，成公公慢走。”

目送了成公公离开后，顾鲤就带着常安走了进去，然后她就问道：“今日陛下找常郎是要做什么呀？”

“一开始是有人要弹劾我，说我写给殿下的那些文章都是大逆之言。”常安说道，“所以陛下一开始就是找我去证实的。当然了，最后我不仅没错，反而朝着他们咬了回去。”

常安就这么简单地把事情给顾鲤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回到了房间里，最后常安说道：“陛下本来还没有生气的，但是被我反咬回去后，陛下反而动了盛怒。”

顾鲤一听到有人弹劾了常安，小手顿时就紧张地捏紧了。但是听到了常安不仅没事儿，还把怒气转回了那些人的身上后，就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真的坏！”顾鲤气呼呼地说道，“明明是那么好的文章，还要说成是大逆，我看那些人才是大逆！要是让我见到他们，一定要像对那个张丞相一样对他们！”

常安看着顾鲤这可爱的模样，就直接扑到了她的脸蛋上蹭了蹭，然后又大大地吧唧了一口。

“哎嘿不对呀！”顾鲤忽然说道，“虽然常郎被弹劾了，但是应当也很快就回来了啊，怎么还那么晚才回来啊？”

“因为陛下要带我去聊科举和爵位改革的事情，顺便跟着陛下对弈了几局。”常安说道。

顾鲤点点头，然后问道：“陛下最后打算采用常郎的方法了吗？”

顾鲤不打算过问二人谈话的内容，就直接问最后的结果。而常安也是点点头，说道：“看样子陛下是打算要采用了。”

“但是一旦政令施行，我们家可能会吃亏啊。”

顾鲤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会吃亏啊？”

“因为......”

常安就又把自己跟李隆基说的那些话，再一次跟顾鲤说了一遍，听完之后顾鲤的表情也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也就是说，咱们家小乖，可就不能成为下一个侯爷或是夫人了。”

“不能就不能嘛，这个爵位给了小乖也未尝是一件好事。”顾鲤不以为然地说道，“小乖没法继承爵位，那他（她）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啊。”

“反正这爵位也没有多好。”

常安有些好笑地看着顾鲤，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对这个爵位不是很喜欢，反正常郎就是常郎，是常郎就好，这个爵位要不要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