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有散人，事事不关身。

敛念息诸妄，到头唯一真。

忘荣宁虑辱，无富岂嫌贫。

虽道青山好，犹知是外尘。”

遥远的青山小路上传来朗朗的散人谣，一衣衫不整的穷道人正骑在毛驴上唱着自己。

“叮里个铛啊铛里个钉………。”前一刻还算是正经，下一刻却露了本性，真就好一个散人。

“吃不着，嘿嘿。”道人手一提挂在驴子眼前的那根小萝卜便嗖的一下飞起，让驴子那狠咬的一口落了空，每次落空道人便忍不住的嘲笑，也不管这驴子能不能听得懂。

那驴子却是不恼，只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往上咬上一口，虽然每次都被道人诓了，却也还是神悠悠的，好不自在。

“真是一头好驴子啊，可惜我不会做驴肉火烧。”敖梦的视力很好，远远的看着那毛色发亮的驴子，心中不禁想起了曾听闻的驴肉火烧。

驴子也是警觉，只忽然间便停下了脚步，束起两只大黑耳朵，两颗黑溜溜的驴眼不停的张望。

“你个黑驴，瞎望啥呢？还怕老虎吃了你不，别的不说，不来个十头八头的还不够道爷我下肚。”道人见黑驴都对自己提着的小萝卜没了反应，不由得骂咧道。

可是眼睛也看向驴子愣住的方向，只见一黑衫一白袍两男人正往他们这儿走来。

道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黑衫的家伙看着正常，可是那白袍俊男怎么看都不像个人。

“走，走，走啊！”长生道人催着脚下的驴子，可是驴子却怎么也动不了，而长生道人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双腿间的驴子在发抖。

慢慢的一黑一白两人离得他越来越近，长生也终于看清了来人，驴子则直接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这当然不是萧穹与敖梦所为，纯粹是这驴子有些妖。

长生道人没办法，只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散人长生见过龙使，见过、前辈。”长生先是向敖梦行了一礼，这家伙眼里冒着绿豆般大小的光芒，不知道修的何术。

而当他看向萧穹时则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拜方才叫了声前辈，无它，只因长生道人看得出，萧穹是个瞎子，可是就是在这个瞎子身上他感受到瞎子正窥视着自己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刚刚进入三境灵醒时，灵魂初窥天地那一刻自身所感到的渺小。

“长生？你倒不谦虚。”敖梦听道人名长生斜着眼说道，这世间敢以长生为名的家伙都得命够硬才行，它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命是否够硬。

“长生，好名字啊！”萧穹轻轻的感叹着，这个名字是多少人的梦啊，而这个名字下又埋葬了多少人呢？从古至今皆不见。

“萧穹，字如纸。”萧穹轻轻拱手道，本是云游之客，来见世间人。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原来是楼外楼前辈。”又愣了片刻长生道人方才回过神来，言语之中带着一种敬畏。

“你怎么知道楼外楼？”萧穹先是一愣，而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我曾受邀无量天，倒也算是知晓不少东西。”长生道人苦笑着说道，在这个时代又有什么一定的秘密呢？不过是楼外楼的众人太过避世罢了，可是他却不能这般说，作为一个游方道人，他见过的人与事实在是太多了。

“无量天，你跟他们？”敖梦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恶意，仿佛下一刻就会吞了他一般。

“龙使误会了，长生一心向道，您说如我这般怕死之人怎会入那无量天呢？”长生道人苦言道，他此生只想做一散人，慕那仙境。

“不忿罢了，与你无关。”萧穹轻轻的说道，他们与无量天之事算不上多大的仇恨，更多的是不忿罢了，任谁被罢了一道都不会好受。

“倒是你这驴子要是再不起来，就与它谈吧。”萧穹看了眼躺在路中的驴子，这假死表演的算是可以了，可跟那墨水的巨龟比起来还有些许差距，那龟已经到了即便是萧穹不观其魂也会以为它是真死。

“憨货，丢人现眼。”长生道人踢了黑驴屁股一脚，嘴里骂咧道。

那黑驴仿佛知道自己露馅了，见道人踢自己一脚，也便顺势蹦了起来，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乱窜，就是不看萧穹跟敖梦，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驴子的四条腿此刻还在微微打颤。

“你这双眼睛很亮。”萧穹无神的双眼看着长生的眼睛道。

长生苦笑着，“若论这眼睛的功夫，您，还有范秋毫前辈，你们哪个不甩我千里啊！”

现在修行界早已经传开了楼外楼的事情，那些个楼里的人，哪个不是今世的天骄，与这些个人相比他们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长生路远，谁能头筹呢？我们不都这样认为吗。”萧穹看着长生道人缓缓的说道，一个胆敢以长生为名的人，他的心又如何能小觑呢。

“是啊，长生路远，谁能头筹。”萧穹的话明显撼动了长生的内心，在这条路上哪有真正长生的人呢。

“谈谈？”萧穹轻问道。

“谈谈。”长生道人应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互相之间交流自己的绝悟，说不上谁的高明，就看谁能从对方的大术之中获益补充。

“我这双眼睛，可乱气机，可破虚妄，可识真形，可窥天意。”长生道人的眼中生起一点亮光窥向萧穹。

“一眼及古今，一眼断恒宇。”萧穹看着长生缓缓说道，空中白云汇聚，一只巨大的眼睛恍然形成。

两道目光交汇，在长生道人的眼中那根本就不是一只眼睛而是一种大道，一种还未曾圆满，甚至可以说幼稚的大道，可是这不就是道人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吗？可是它们又太过玄妙了，以至于让人无从下手。

长生道人的眼中出现了雨，出现了电，出现了他无法看懂的东西，就像是另一片天地的意志，或者说就是天地的意志，隔绝一切，泯灭一切，阴与阳，生与灭。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萧穹的眼睛会瞎了，任谁将这些东西装在自己的眼睛之中都会瞎的，而他却另辟蹊径将之化作了另一只眼，一只如天之眼。

长生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也没有那样的勇气，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会有那样的运气。

他承受不了失败的代价，因为一旦失败他再也看不见光明。

再次睁开双眼，他看向萧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最后一切都化作无声的叹息。他想萧穹就像一个赌徒，可他赌赢了：他想萧穹就是一个伟大的试探者，他走出了前路，最后长生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而萧穹所看见的长生的目光里，是一种纯粹，一种孕育良久的意志，一种窥透一切的神蕴，他剥去了所有的繁杂，唯留下了那抹神蕴。

萧穹试着去模仿它，可是却失败了。

“这是我曾在白云山观天相时所得的一道灵引，便是它引我入了修行。”长生道人感慨着说道，既是感叹萧穹的天赋，亦是感叹自己的命运。

或许灵引真的没办法模仿，它是上天给予人间最大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