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除了换了语文老师，还换了数学老师，因为陈老师真的退休了。

这位数学老师姓陆，梳着中马尾，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她第一次走进教室时，班上还遗留着陈老师教课时的良好风气——实际上是阴影。

陆老师走进教室，看到全班都安静，双手叠放在桌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

“同学们好，我姓陆，你们可以叫我陆老师。接下来哈，就由我，带你们班的，数学了。因为，陈老师哈，你们都知道的，退休了。”陆老师说话慢吞吞的，似乎边说边思考说什么的感觉。她打开投影仪，把资料放在投影下，调整角度，就这样花了将近十分钟，全程她几乎没有再说过话。

班里的有些同学已经开始打哈欠，听她说话好无聊啊。

陆老师超级喜欢开投影，投影课本、卷子，什么都往投影灯下放打上大屏幕。

不用半节课，同学们已经摸清了她的特点。她讲话语速慢，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讲课也不流畅，好像没有备课的样子，要思考一下对错才说。声音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凶。于是后半节课班上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是我这个月的同桌，全班胆子最大最捣蛋的刘金福，和多动症的肖平，两人远隔教室东西都能无障碍交流，隔空抛物、石头剪刀布、斗手势，在老师转过身去的时候、低头的时候高声说话……而陆老师不会管秩序，软绵绵地说一句“上课别说话了”，就毫无办法了。

从此以后，数学课比活动课还聒噪，简直就像是那帮好说好动的男孩子们的天堂时间，有时下课睡觉上厕所，约好的游戏特意等到数学课上再玩。

因此，陆老师还是比较得人心的，反正不会有人告状投诉到其他老师那里去，不然把这么好脾气的老师换走了就不好了。就连成绩好的学生也觉得挺好，数学课可以放松一下做自己的事情，反正也是靠自学考的好成绩。

不过，始终会有人告状的——陆老师到苏老师那里告我们，说非常失望，一开始纪律非常好，结果现在怎么怎么样。

苏老师专门在班会课上批评我们，不能偏科，不管哪个科目都要像语文课那样。

好几个同学表示不屑，这纪律不好怪谁呢？陆老师讲课跟自言自语似的，说话声音又小语速又慢，比催眠曲还要催眠，有时候她发现自己讲错了，又纠正一下重新讲，她也不管下面有没有听，那几个捣蛋鬼大声说话她也不骂。这么无聊的课堂谁顶得住啊！不说话不玩耍不做点自己的事情就要睡过去了啊！

苏老师瞥了一眼，下面同学的窃窃私语好像被她一眼就全部收入耳中了。她说，上课安静是对老师最起码的尊重，如果我们继续纪律这么差，那陆老师会天天找她投诉，她这个班主任的话都没有同学听就是明晃晃打她的脸，使她难做，再者，万一把陆老师气狠了，投诉到学校那里不再教我们班，到时候其他老师听说了，就不会有人愿意教我们班了。

这后果十分严重，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最后大家都妥协了，要给苏老师面子。

数学课从此变成了诡异的“睡觉课”，那些淘气的男生在数学课上呼呼大睡，口水流得能积成长江。而陆老师对安静的氛围很满意，至于有没有人听课，她倒不怎么在乎了，总是把“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挂在嘴边，觉得我们不听就是自己亏了。

我第一次竟然有一丝羡慕起同桌来，他睡得好香啊。我听着陆老师说话，困意上涌，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而且她老是讲错，发现了就把前面的话推翻，有时候没发现的就直接跳过了，这错误的话听多了入脑了怎么办啊！导致我经常搞不懂，判断题错得一塌糊涂。

我也不想听，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好学生，我没有像同桌那样任性妄为的自由。万一苏老师突袭检查呢，看见我数学课不认真听怎么办？所以，还是要听的。

我以为陆老师不怎么问问题点名，我上数学课就轻松很多了，不像以前陈老师上课时一直提心吊胆。谁知，陆老师发现我成绩不错后，竟然把评讲试卷的任务交给了我！每次小测试啊作业啊考试啊，就让我拿自己的上去投影，代她评讲题目。她怎么能那么懒！

英语老师倒没有换人，还是罗老师。她的课堂依然是她在声嘶力竭卖力地讲，下面的人在说话，一有人说话她就转过身停下来大声地批评，然而一转回去下面的人又继续说，那些喜欢说话的男生好像还更叛逆更激动了，就像在玩什么捉迷藏的刺激游戏似的，被罗老师点名批评了还嘻嘻嘻地笑得贼开心。而罗老师的嗓子没有一天好过，天天泡罗汉果胖大海甘草水之类的润喉茶，可是到下课时总是声音沙哑。班里的同学似乎都习惯了，她也似乎习惯了。

关于刘金福，他怎么说话玩耍，只要没有“侵犯”我的桌子，我都能无动于衷，专心听我的课。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同流合污，总是侧过身去跟周围和他志同道合的男生玩耍说话。可这天，他得到了一卷透明胶带，他玩胶带不是正常的玩！

刘金福坐在我的左边，我右边隔了过道是一个很漂亮可爱的女生赵晓晴，他撕开胶带就到处乱抛，粘到哪是哪，把到处弄得一团糟。他玩着玩着突然拿起胶带向赵晓晴袭击过去。胶带“啪”一声掉在赵晓晴桌面，后面扭曲得猪场似的一长串跨过中间我的桌子，另一头被他抓在手上。赵晓晴正认真听着课，被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吓了一大跳。

赵晓晴很生气地瞪了刘金福一眼，然后将胶带递给我，我交回给刘金福。谁知，他好像抽风了一样，接过胶带又往赵晓晴那边用力掷过去，眼看着就要砸向赵晓晴的脑袋，我实在忍无可忍，拿起笔往挡在我面前的胶带上狠狠一戳，把胶带戳断了，砸出去的那一头受到回拉的力往下坠去，掉到了地上。

罗老师恰好写好板书回头，看见了我戳胶带这一幕，她突然把白板笔用力拍在讲台教桌上，大吼一声，“黎珪幸！”

我吓了一大跳，立刻把腰挺直，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师。

全班陡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我。

“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以前上课从来不会开小差的，刘金福这种人你干嘛理他！”

我张口欲解释，我没有开小差，我一直在认真听课的，只不过拿笔戳了那么一下。可是我张大嘴巴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惊讶的，有同情的，有得意洋洋的……我第一次被老师当众批评，眼前一下子朦胧了，心里有股强烈的不服和委屈。

为什么，他们说那么多话，搞那么多小动作，一直开小差，老师就随便说了一句之后就视而不见，而自己一直正襟危坐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只是伸出了笔戳断了挡住我的胶带，老师就这么恼怒这么凶狠地骂我！

罗老师不再说我，拿起讲台上的笔又继续讲课。可是还有很多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我低下头，再不看一眼台上的罗老师讲课。我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来，开始抄写单词提前做今晚的作业。我任由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本子上、手臂上、地上，那又如何呢，反正会干的。

还没到下课呢，我就停止了哭泣，写完作业了！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原来上课写作业是这么爽的，终于明白每次英语课上为何那么多同学在写作业，包括王仁雅这个好学生。老师们布置作业都是有规律的，久了就能猜到，提前写完，晚上回家后就能多点时间玩，或者早点睡觉了。不当好学生，是真的开心和自由啊。

下课后，罗老师叫我过去，然后走回办公室。英语课代表抱着作业本在后面跟着。我倔强地不说话，但仍能感受到后面课代表好奇的目光。

到了办公室，罗老师喝完水杯里最后一口水，看着课代表将本子放下后就挥手让她离开。然后拿了张空椅子过来，让我坐下。

她看着我的眼神一如从前般慈祥，笑容依然温暖灿烂。我又想起，她发现我成绩好后多次叫我来到她的办公室，每次多得的英语辅导书、竞赛资料都送给我，有什么参赛的机会和名额也会第一个留给我。上次的全国小学生英语作文比赛有两个名额，一个她给了两个课代表中的一个，另一个就给了我。其实班上英语好的同学很多，经常考满分的也比比皆是，可她总是偏爱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我课堂纪律好，从来都是认真听课，这点她最喜欢。

“你太令我失望了！”

罗老师课堂上说的那句话再次在我耳边炸响，我的眼前又一阵热意上涌，可我拼命忍着。

“珪幸，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因为你没有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说你！罗老师当老师有三十年了，咱学校现在的英语老师里面谁都不够我有经验，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像刘金福这种孩子，调皮捣蛋，他不爱学习天天就爱玩儿！你只要不搭理他，他就觉得无趣，不会再烦你。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全班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就失去兴趣了，可是总有人附和，有人觉得他做的事情大胆、好玩，也有人厌恶、反击，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感到受到了关注，他就会更加得意，从而变本加厉！

“珪幸，你一向是个很乖很好的孩子，我不应该在课堂上那么大声地说你，当时是一时冲动没有忍住，老师向你道歉，你原谅老师好吗？”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罗老师递了张纸巾给我，另一只厚实宽大的手掌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暖和有力，仿佛有一种宽慰的力量。她就那么缓缓地说着，跟我讲明其中的道理，就像在课堂上那样，生怕有人听不懂，讲得细致入微，只要还有一个人提出疑问，她都会耐心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尤其期末复习的时候，即便已经讲得唇干舌裂，也热情洋溢地讲解着，从不停下。

我呜咽着忍着哭嗝说道，“老……老师，我知……知错了，以后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