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玉城，天气热得像个蒸笼。火辣辣的太阳好似将大地撕开了一层皮，皮肉暴晒，炙热无比，空气里翻滚着一股接一股的热浪，仿佛要将一切生命都消磨在这无尽的炎热之中。

梁怀瑾下午的时候去给周明的女友送遗书，待从周明女友家中出来时，已经是夜幕时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周围明明很多人，很拥挤，可他却觉得这个世界很空旷，他仿佛行走在一个平行时空，真正存在的只有他自己，孤独，落寞，带着满心满眼的遗憾和悔恨。

周围嘈杂的声响他也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安静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机械单调地重复着，整个人却没有一丝生气。

他坐在公交站的凳子上，6路公交过了好几辆，他都无动于衷，只是静默地坐着，脑海里浮现出周明女友收到遗书时悲痛欲绝的情形，心脏一阵剧痛。

周明扣动扳机往自己喉咙开枪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彼时，周明拼命抬起他红肿的眼皮，绝望而悲哀地看着他，眼里那一汪悲伤的清泉，和他女友如出一辙。

相爱的人总是相似的，可相爱的人总是不能相守。

他握起拳头，狠狠往自己腿上砸了一下，却仍是发泄不掉这满心的遗憾。

默了半晌，他紧紧攥着手机，回忆起那天回玉城前，他一个人坐在希尔医院的角落里，一条条看完了邱也给他发的消息，她诉说着她对他的担忧和思念，每一字每一句，都倾注了她全部的眷恋和爱意。

可他心乱如麻，痛苦不堪地抱着脑袋，最终一条也没有回复。良久，他按灭了手机，不再去看，只是那么黯然神伤地坐着，直到萧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们马上要登机了。

回玉城已经好几天了，他依旧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他不知道他还能跟她说什么，他这样的人，真的配拥有爱情吗？想想周明女友的境遇吧，那样痛苦的泥潭，他真的忍心把她拉进来吗？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和周明一样，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她承受得住这巨大的打击吗？

这些问题，他问了自己无数遍，可是，没有答案。

他每次想到，周明在他面前自尽的情形，他的脑袋都疼得快要裂开。萧峰说的没错，身为军人，身上的军装就是寿衣，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军人，理所应当就是要为国牺牲的，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人呢，除了邱也，他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无牵无挂，重遇她以前，他无数次想过，每一次执行任务，他都可以坦然赴死。

可如今因为她，他开始害怕了。

到底，该怎么办？

他答应过她啊，回玉城来，就找她的，她还在等着自己，满心期待又满心担忧地等着自己。

他低垂下头，静默无声。

又一辆6路公交到站了，有人下车，有人上车，邱也坐在车窗边，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

她没有注意到站台上的梁怀瑾，梁怀瑾也没有抬起头来。

公交车发动，继续往前走了。

车流如织，人来人往。

梁怀瑾死死攥着手机，手上青筋暴跳，半晌，终于点亮屏幕，打开邱也的聊天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缓慢地滑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点了发送键。

“我回国了，明天见个面吧。”

公交上，邱也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一瞬回过神来，拿起一看，竟是梁怀瑾的消息。

她一时又激动又慌乱，竟点错了好几次锁屏密码，手指好像都颤抖得不受控制了。

看清了消息，她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很快回过去——

“好啊。”

她又发过去一条：“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今天才能出来，有些事情，忙到现在。”

“你现在在哪？”

梁怀瑾迟疑了片刻，发过去：“人民公园公交站。”

“现在见面吧，我去找你。”

邱也很快回了消息，拿起包跑去公交出口，大声喊道：“师傅麻烦前面站下车。”

邱也下了公交，撒腿往回跑。

她拼了命地跑啊跑，路边的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小贩们吆喝推荐的声音，她全然看不到，全然听不到，只一心奔向她想见的人，那个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他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回来了，回来见她了！

喜悦和慌乱交织，期待与担忧重逢，心头像有无数头乱撞的小鹿，把她的心脏撞得砰砰作响。

她跑过了整整两站的路，终于来到了人民公园附近，一眼看见梁怀瑾，他站在公园出口处的公交站台，转头望见她奔忙的身影，表情微怔，正想走过来，此时面前横亘的红灯亮了。

车流再次启动，隔着车水马龙，邱也来到红绿灯旁，与他遥遥相望，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期待，悲伤，喜悦，感激，担忧……无数情感杂糅在一起，在她的心里如潮翻涌，止不住地撕扯叫嚣。

第86章 归国后终于告白

她就那么凝望着他，他今天穿的是日常服装，T恤衫和牛仔裤，身形瘦削，满目凄零，那张强颜欢笑的面容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叫她一阵心疼。她一刻也不想多等，只想飞扑去他身前，好好看他一眼。

而此时的梁怀瑾，面对着他挂念的女孩，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什么都不必想了，这一刻，只有感激和庆幸，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看着楚楚可怜，身形也比在沙伽的时候更瘦了，面容也很憔悴。他好心疼她，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忽又想起她回国前经历的那件事，她应该还在悔恨和自责，一定遭受了很多精神折磨。

绿灯终于再次亮起，川流不息归于沉寂，邱也拔腿就跑过去，梁怀瑾伸出手接住她，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他扶住她纤细的手臂，像扶住整个世界。

邱也看着梁怀瑾熟悉的眉眼，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对视了半晌，才哽咽道:“你回来了。”

“嗯。”梁怀瑾眼睛也有点湿润，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情感爆发了一般，用力拉过她手臂，把她拥进怀里。

邱也贴在他胸膛，听到他略微加快的心跳声，他的身体还是这样结实，这样年轻，这样硬朗，是她喜欢的感觉，是她一生也不想离开的怀抱。

周围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可他们毫不在乎，只是紧紧相拥着，把所有的思念和爱意倾注在这桎梏般的拥抱里。

过了半晌，邱也终于抽身出来，盯着梁怀瑾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不想骗她，可被俘时遭遇的那些，他不想告诉她，只淡淡道:“伤是有的，不过都是些小伤，很快就会好。”

邱也看见他下颌上一条明显的划痕，伸手摸了摸，抬眼问他:“疼吗？”

“不疼。”他摇头，心下庆幸，还好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擦过药了吗？”

“不用擦药，快好了，不严重。”

“我包里有创伤药，我们去那边坐。”邱也指了指公园上的长椅，不由分说就拉着梁怀瑾去长椅上坐下。

她拿出创伤药，用棉签沾了少许，小心地擦在那条划痕上，神情认真而专注。

他仰着头，余光瞥见她的面容，刚刚哭过的痕迹还在，他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还是那么细腻柔软，和她的心一样。

“好了。”擦完药，邱也把东西收进包里。

梁怀瑾忽问:“怎么随身带这个？”

她低着头，半晌，才回答：“怕你受伤。”

怕你受着伤回来见我，怕我心疼却无力。哪怕只能做这个，也好过什么也不做。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晚上十点的公园，已经没有游客了，只有稀疏的星子照着树木，投下斑驳的树影。远处河水荡漾，树林间有小昆虫窸窣作响。

夜，静悄悄的。

“邱也。”梁怀瑾忽然唤她。

“嗯？”她回看他，他正盯着自己。她看到他眼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眼波柔成水。

下一秒，她再次被他抱进怀里，他使了些力气，好似情绪有些激动。

她一下子倒进他怀里，脑子懵了一道。

“小也，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他颤抖着声音开口，连身躯都在微微地发颤，箍住她背脊的双手又紧了紧。

邱也听到他温润的嗓音弥漫在黑夜里，像在说一个沉寂已久的秘密。

自从重遇她以来，他们同生共死，携手并进，尘封多年的感情再次苏醒，他终于可以把他的心剖开给她看，他喜欢她很多年了，这份感情藏匿了太久，如今揭开，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比以前更强烈了。他很清楚，他有多想跟她在一起，内心里的渴望化成温柔又坚定的力量，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再也不想松开。

不管往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刀山火海，他现在只想跟她在一起，一定要跟她在一起。

邱也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他抱住她的动作温暖又有力量，她回抱住他，给他同样的温暖，颤抖着双唇说:“我也是，我也，好喜欢你。”

静谧的夜里，两个纯粹又温柔的灵魂碰撞在一起，紧紧相拥。

……

最后一班6路公交上，邱也和梁怀瑾并肩坐着。车上除了司机以外，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偶尔视线交汇，拉出丝来。

梁怀瑾嘴角带笑，牵过邱也的手，紧紧握住。

“小也，你的手好小哦。”他孩子似的比划了一下，他的手掌宽阔，将邱也的手全部盖住，还剩下一大截。

邱也注意到他手上厚厚的茧子，还有斑驳的伤痕，她伸出另一只手，柔软的指腹在那伤痕上摸了摸，道:“阿瑾，辛苦你了。”

梁怀瑾摇摇头，脑海里一瞬间回忆起在恐怖组织的牢房里，恐怖分子狞笑着用夹指棍夹他手指的场景，但场景一变换，他看到了邱也关切的面庞。

悲哀的回忆很快略过去了，他温声说:“不辛苦。”

邱也心疼地看他一眼，和他十指相扣，靠在他肩上。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希望时间漫长到宇宙的尽头。她就这么紧紧靠在他肩上，借他有力的臂膀，抵挡所有的悲伤和不安。

梁怀瑾另一手揽过她肩膀，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很快，玉城军区到了，邱也直起身子，依依不舍地看他一眼：“你明天能出来吗？”

明天是星期六，邱也正好有空。

梁怀瑾又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抬眸有些歉疚道：“还不知道，看安排。”

“哦。”邱也竭力挤出一丝笑容，“下车吧。”

梁怀瑾下了车，车子再次发动，他站在原地往回看，果然看到了邱也回望的目光，上一次，她也是这么看他的。

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她没有躲，就那么长久地凝视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直到车子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

他亦回望着她，同样温和地微笑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庞。

回到家洗漱完，邱也沉浸在和梁怀瑾确认关系的喜悦里，刚想给他发消息说晚安，发现他已经发消息过来，问她到家了没有。

刚才在洗漱，没能及时回复他的消息，她回:“都洗完澡了，准备睡了。”

想了想又发了一句:“阿瑾，晚安哦。”

梁怀瑾回复:“晚安，早点睡。”

邱也抱着手机滚进被子，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从今天起，她是梁怀瑾的女朋友。

好让人激动的身份。

自从回国以来，邱也头一次晚上睡得如此安稳，梦里没有战火纷飞下的孩子们，也没有血肉模糊的战场，有的是一朵接一朵柔软的白云，和梁怀瑾温柔的面庞。

他薄薄的嘴唇说着邱也平生听过的最动人的话——我好喜欢你。

睡梦中，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第二天，邱也睡到八点才醒来，一醒来就看见梁怀瑾给她发消息了，足足有几十条，他一条条回应了她之前发的所有消息，句句都有着落，她盯着那一连串的气泡泡，心里也冒出了好多气泡泡。

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没法出去了，暂时也不能看手机了。对不起。

看着最后那三个字，邱也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急匆匆地打电话过去，“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半天，没有人接。

邱也一下就泄了气，整个人倒在床上，后悔得无以复加，她为什么不早点醒来，那样还可以及时安慰他，不用觉得对不起，没关系的，她会一直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