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之后，办公室内留下杨崇古孤独的身影。办公桌上摊开一本卷宗，他却无意研究，而是陷入沉思，潜心斟酌着如何与欧文沟通，以引起他对此事的重视。

究竟该如何表达呢？他犹豫地抚摸着电话机，尚未找到一个妥善的方法。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片刻，杨崇古迅速接听：“喂，您好，我是杨崇古，请问您是哪位？”

“杨探长，我是庄叔。”庄叔如约来电通报情况。

“事情办的顺利吗？”杨崇古思索着此刻庄叔来电，他应是已到欧文府上拜访过。

“欧文先生已接纳了老夫人所赠之名画。然而，在对待释放小姐一事上，其态度仍显暧昧不明。”庄叔言语间流露出焦急之情，语意不明，颇感不适。

“庄叔，不着急，你慢慢说。”

“欧文先生说，小姐带头威逼公董局，总督很生气，要求严办。他虽然有意做一个顺水人情，但……但需要时间，你看……？”

事态颇为严重，杨崇古未曾预料到总督这一层面。然而，至少在欧文这一环节，事态似乎得以顺利应对。

“庄叔，我知道了，你先安抚一下撒夫人，我们巡捕房不会太为难撒小姐的。”

“那谢谢杨探长关照了。”电话那端传来了庄叔诚挚的感谢。

挂断电话，杨崇古随即打给了欧文：“欧文董事，我是杨崇古。”

“哦，是小杨啊，有事情吗？”听声音，欧文的心情不错。

杨崇古骤然间有了信心。

“这么晚了打扰您，实在是不应该。可是……”杨崇古故作为难地留下了半截话不说。

“可是什么？说吧。”欧文追问道。

“是。”杨崇古继续说道：“昨夜，撒公馆又遭到了盗贼的惦记，我担心这不是最后一次，可能下一次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你说什么……？”在撒公馆的书房内，各类珍宝琳琅满目，欧文对此垂涎已久。倘若被盗贼窃取，他实难容忍此等情况发生。

杨崇古颇感意外，再度确认道：“我的意思是，书房再度遭遇盗窃。”

“有损失吗？”欧文迫不及待地问道。

“撒公馆的人说没有。”

“噢，谢谢上帝。”欧文轻轻舒了一口气。

“电话里谈事不方便，你来我的双龙坊公寓详谈。”说完，欧文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

双龙坊，欧文公寓。

在欧文的书房里，杨崇古看到的全是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他瞬间全然明白了。

欧文并不是真心关切撒公馆的安全，而是和日本人一样，打起了中国人宝贝的主意。只是杨崇古吃不准，欧文是否也知道飞龙拖砚的存在？

“小杨，撒公馆两次遭劫，你认为是谁干的？”欧文递过来一杯红酒，意味深长地望向杨崇古。

“属下一直努力去查，但仍一无所获。”杨崇古接过红酒杯子，歉疚地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线索，你可以暗地里求证一下。”欧文故作神秘地朝杨崇古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靠近一点。

杨崇古起身凑过去。

欧文附在杨崇古的耳朵上嘀咕道：“郑啸林曾经带过一个日本人去拜访过撒文清，不知道是否跟书房失窃有关？”

“日本人……？谁呀？”杨崇古惊讶地问道。

“裕仁商社的老板，裕仁太郎。”

“您的意思是说……盗贼是裕仁太郎派去的？”杨崇古揣摩道。

欧文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不太确定，所以要你去密查。”

“属下明白了。”

“记住，不允许任何知道，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是！”杨崇古应承下来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欧文好奇地问道：“还有事吗？”

杨崇古为难地说道：“上次抓了一批危险分子，现在又来了一批学生，牢房里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如果不抓紧处理，不但牵涉大批警力看守不说，还得管饭，这可不行啊。”

欧文未曾预料到这一层面。然而，杨崇古的观点颇具道理，他因而点头表示认同，并严肃对待此事。

“小杨，你认为这批学生该如何处置？”老奸巨猾的欧文，向杨崇古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然而，这恰恰是杨崇古刻意拜访的原因。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采取了欲擒故纵的策略：“如何处理，属下不敢擅自发表意见，一切皆遵从欧文董事的指令。”

“嗯。”欧文面露满意之色，微笑着点头。然而，他仍然对下属保持着警惕，询问道：“你认为在学生群体中是否存在红党分子？”

杨崇古略一思忖，才回答说：“近些年来，法租界内的红党分子已经被我们高压政策给打击差不多了。”

“他们唯恐躲避还来不及呢，这个时候胆敢出来带领学生闹事，我看可能性不大。”

“不过……学生们受到红党的蛊惑倒是极有可能。”

“哦，继续说下去。”欧文向杨崇古投来赞许的目光。

“欧文董事您看……这批学生的家境都还不错，他们衣食无忧，只是仗着念了几年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总想着为天下的劳苦大众争取吃饱穿暖。这不是很虚伪嘛。”

“红党分子都是一群穷鬼，既然学生们的家里有钱，我看倒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们出一出血，兄弟们早就没钱可花了。”杨崇古贪婪地笑了笑。

“啊哈。”欧文冲着杨崇古坏笑道：“好你个小杨，你的想法倒是符合我的胃口，那就派人去通知他们的家人，拿钱来赎人。”

“不过，我要留下大头，总督大人那里我还需要去打点打点……”欧文心花怒放，几根手指头在面前搓了搓，是要钱的意思，很中国化。

杨崇古郑重起身，回应道：“属下明白。”

……

夜幕已渐入深沉，唯有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于天际。杨崇古紧急返回住所，取出道具，悉心进行了伪装，趁夜色朦胧之时，悄然来到了废弃厂房的院落之中。

“站住，什么人？”杨崇古刚走进一楼，后腰就被人用枪给顶住了。

“马武，是我，杨崇古。”听声音，杨崇古就知道是马武。

马武将信将疑地转到杨崇古的面前，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才看清楚了是杨崇古。

“你怎么化妆成了这副模样了？”马武吃惊地问道。

“不化妆怎么能成？”杨崇古深感忧虑，坦言道：“若未化妆，如何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后，你们可轻松离去，而我呢？若被日本人识破身份，如何在巡捕房中立足？”

“对对，你说的没错，是我错怪你了。”马武歉笑道：“你还得奉命潜伏在巡捕房里。”

“不说了，有动静了吗？”杨崇古问道。

“日本人还没有出现。”马武指向楼上一处，提议道：“我们移步至楼上等待。”

步入三楼房间，眼前景象依旧，还是李成田原来待过的那个角落，一位狙击手正潜伏于窗后，严阵以待。

杨崇古走近仔细检视那支狙击步枪，这是一支德国制的98K狙击步枪，其瞄准镜具有四倍放大功能，对于百米之外的日本特务，此武器足以应对。

“准头行吗？”杨崇古扭头向马武问道。

狙击手听后颇感不适，不悦地抬眼扫了一眼杨崇古。

马武笑道：“放心，王忠是我们站里最优秀的射击手，三百米之外，他想打日本人的眼珠子，绝对不会碰到一根眉毛的。”

话虽然有些吹牛，但杨崇古觉得有了狙击手在场压制，还是增添了不少胜算。

“今晚我们要活口，千万别打死了。”杨崇古嘱托道。

“这个你就放心吧。”马武轻拍杨崇古之肩，自信满满地说：“我早就交代过了，只打腿不打脑袋。”

“那就没事了。”杨崇古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