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古火速抵达巡捕房大院，恰逢孙小利率领两名手下欲前往撒公馆。

“小孙，你过来。”杨崇古轻轻舒了一口气，向孙小利身影处使劲招手，示意他过来。

孙小利匆匆而至，询问道：“探长，昨天一直没见到你人影，你那边有收获了吗？”

杨崇古深沉地点燃一支香烟，面带忧郁之色，缓声道：“还是老样子，卡在毒物成分的鉴定上，还没有进展。你那边情况如何？”

“哎，别提了。”情绪会传染的，孙小利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愁容。

“哦，看来情况也不太妙啊。”杨崇古笑道。

“是的。撒小姐还是埋怨我们一点作用都没有，撒夫人倒是好说话，没有责怪我们，体谅我们的难处。但是，昨天她执意要去城隍庙烧香拜佛，被我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孙小利叙述道。

“这么说，你小子也是空手而归咯？”杨崇古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动作轻松飘逸，瞬间融洽了气氛。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您探长的吩咐，我才不愿意去呢，尽挨累不讨好。”孙小利嘟囔道。

“那今天我就给你一个特批，不用再去受气了。”

“他家的案子估计早着呢，有可能这辈子都破不了案。我们又不是他们家的保镖，没有义务天天去守着他们的安全。”杨崇古猛吸了一口，扔掉半截香烟，使劲踩了踩。

“就是。我们的薪水又不是他们家发的，今天我就听探长的不去了。”孙小利心情愉悦，凑上前好奇地问道：“那我们今天做什么？”

“杨公馆。你现在就跟我过去。”杨崇古作势要走。

“杨公馆的案子也不好办啊。”

“跟撒公馆有的一比，还不是跑来跑去的，最后又会落个不讨好。”孙小利喜悦之情瞬间消散，情绪波动不已。

杨崇古回头，严肃道：“怎么，你有意见？到底走不走？”

“我哪敢啊？”孙小利连忙露出和蔼的笑容，向两名手下示意留步，独自跑上前去，与杨崇古一同前往杨公馆。

抵达杨公馆，杨夫人满面期许地询问：“杨探长，我家老爷的案件是否有新的进展？”

“呃……有了一丝进展。”杨崇古从公文包中取出医学鉴定结论，郑重地递给杨夫人审阅。

“啊？我家老爷他……他是中毒而死的？”杨夫人乍一听此消息时颇感意外，但旋即果断地接受了这一结论。

“我就说过，我家老爷的体质强健如牛，绝不可能因意外而死亡。”

“凶手是谁，找到了吗？”杨夫人放下鉴定书，急切地问道。

杨崇古回道：“很遗憾，暂时还没有。”

“还没有？”杨夫人的神色逐渐显露出失望，然而，案件出现转折，终究算是一丝慰藉。

随后，她脸上重拾希望之光：“杨探长，望您务必缉拿凶手，为我家老爷伸张正义。”

杨崇古安慰道：“请您放心，我们今天来就是要锁定凶手的。”

“你们要找谁啊？”

“刁福在家吗？我们想找他再聊一聊。”

“你们怀疑刁福？”

“杨探长，你肯定是搞错了。刁福跟了我家老爷二十几年了，待他如同家人一般，他绝对不会陷害老爷的。”杨夫人太善良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杨崇古并未明确表态，而是安抚道：“我相信你，我们此次前来仅是为了对他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观察到杨崇古眼神坚定，不像是随便一说，杨夫人只好说道：“昨日，刁福接到一通电话，得知其一位友人因病入住医院，他前去探望，但至今尚未归来。”

“在哪家医院，你知道吗？”杨崇古追问道。

杨夫人摇摇头：“刁福离去匆忙，未曾告知我具体是哪家医院。”

“哦，是这样子啊。”

“那你知道他的住址吗？”

于是，杨夫人告知了杨崇古刁福家人的住所，而非半淞园路21号的豪华住宅。

告别杨公馆，杨崇古携同孙小利按图索骥，径直探寻刁福家人的居所。

行程较长，曲折穿过七巷八弄，终于抵达法租界内的贫民区，即目的地。

经过打听，杨崇古来到了一处由三间破旧瓦房组成的民居前驻足。孙小利上前敲门，不久后，一名中年男子开门现身，此人并非刁福。

杨崇古说明来意，中年男子告诉他，这房子他是从刁福手中买的，大概是半年前，刁福一家子就搬走了，具体搬到了哪里，他并不清楚。

经过数小时的徒劳无功，刁福依旧不知去向，孙小利显得颇感挫折，不禁抱怨道：“探长，我早先便提及，此案办理起来颇具难度，你为何不与欧文沟通，让我们转而处理其他新案子呢？”

杨崇古没好气地回道：“撒公馆就是新案子，你办得了吗？”

“这……”孙小利止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按照办案思路，找到刁福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途径。

因为，刁福是专门伺候杨如云的，杨如云临死的前后，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场，故而嫌疑最大。不然，没有其他路径可走。

杨崇古与孙小利再次达成了共识，两人决定继续寻找刁福的下落。

首先想到的是医院。

可是，沪市的医院太多，杨夫人又不知道刁福到底去了哪一家医院。

若逐一探访医院，任务艰巨且难以着手。在杨崇古尚未完成初步筛选之前，刁福恐已返回杨公馆。

于是，他决定暂时搁置，先行探寻刁福在沪市是否存在其他居所。

先尝试一下，如若不可行，便撤回警局，静待杨家通知。

主意已定，杨崇古寻得一个电话亭，致电法租界市政厅，恳请对方协助调查刁福名下固定资产状况。

很快，市政厅有了答复，半淞园路21号就是刁福名下的房产，刚登记了不到半年。

然而，关于这位刁福是否为自己寻找的管家，无人确知。既然距离相近，不妨前往一探究竟，或许能撞大运成功找到。

到了半淞园路21号，孙小利一看到这栋豪华别墅的外观，顿时又泄了气。

“探长，刁福就是一个管家，怎么可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嘛，我说咱们可能又白跑了一趟。”

杨崇古也是假装叹气道：“哎，今天我们出师不利啊。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再说吧。如果还不是，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成。”孙小利点点头，这也太折磨人了。

别墅正门庭院未上锁，审视之际，一楼房门亦未上锁，据此推断，室内应有人居住。

“有人在家吗？”孙小利前行，杨崇古紧随其后，两人一边呼喊着，一边步入院内。

别墅内没有人应答。

首先步入一楼，空无一人。继而升至二楼，依旧无人。直至进入书房，两人发现刁福倒卧在地，四肢僵硬，早已离世多时。

“别动，保护现场。”杨崇古果断拔出手枪，轻轻走向窗户，细心察看院落内的状况。在确认没有任何可疑迹象后，他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随后，他收敛起武器，对孙小利作出指令：“此处交给我守护，你去下方通知牛法医，请他多带一些巡捕前来，共同勘查现场。”

“是。”孙小利应声而下，在路边寻得一处电话亭，向巡捕房拨打电话。

片刻之后，牛法医率领众位巡捕急速抵达楼上，对刁福的尸体及现场进行了细致的勘验。

勘验完毕，根据书桌上死去毒蛇的尸体以及半杯冷水，牛法医现场推断：死者系因毒蛇毒液致死，其死因与杨如云呕吐物中所含毒物成分相同。

杨崇古指令下属将忏悔书、毒蛇、半辈子冷水，以及刁福尸体口袋内的协议书全部带回，这些均为案件证据。

返回巡捕房后，杨崇古与孙小利进行了案情研讨。

刁福显然是畏罪自杀，背后的指使人就是协议书上的乙方，裕仁商社的裕仁太郎。

但是，这牵涉到日本人为嫌疑对象，杨崇古做不了主，只能向郑啸林汇报，由他来拿主意。

在郑啸林的办公室，杨崇古对案情进行了简要分析，并提出了初步判断。

不料，郑啸林在听取陈述后，表现得极为愤慨：“你怀疑裕仁太郎为幕后指使者？这绝无可能！”

他接着又道：“裕仁太郎是有身份的日本人，怎么可能指使刁福去害死杨如云呢？这不是污蔑吗？”

杨崇古挺身而立，毫不畏惧，语气坚定地说：“总巡长，属下有话要讲。”

“说。”郑啸林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道。

“据杨家人讲，裕仁太郎曾数次莅临杨公馆，意图收购杨家棉纱厂房，然而始终未能达成目标。”

“这又能说明什么？”郑啸林的愤慨情绪持续高涨：“仅凭此点，便能断定裕仁太郎为幕后操纵者吗？这不是胡扯吗？”

“可是，刁福的忏悔书里可是写的很清楚的啊。”杨崇古朗声道。

“那是污蔑。”

“刁福是什么人？他就是一个下人，裕仁太郎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郑啸林转身凝视杨崇古，令人不寒而栗。

气氛骤然紧张。片刻，杨崇古放弃己见，转而犹豫道：“属下也赞同总巡长的见解，不过……”

“不过什么？”郑啸林阴鸷地看向杨崇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裕仁太郎经常要在法租界内走动，他又是您的朋友，这个污点如果不除去，恐怕将来对他的名声不利。”

“那你意思是说，让他来解释一番？”

“是的，属下也是为他名声考虑。”

郑啸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同意杨崇古的建议。不过，其态度温和了许多。

“崇古啊，我之所以将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理，一是看中你的能力，二是看中你的稳重和顾全大局。”

“这样吧，你先以刁福图财害命、谋害了主子为由暂且结案。”

“忏悔书里凡是提到了裕仁太郎的那几张纸，全部给抽出来，不存档。”

想了想，郑啸林觉得还是不妥，又说道：“欧文董事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杨崇古立即答道：“属下先征求你的看法，不敢私自向欧文董事汇报。”

郑啸林闻听此言，顿时心花怒放，走上前拍着杨崇古的肩膀道：“嗯，妥当，妥当。”

“那欧文董事要是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杨崇古向郑啸林抛出了一个难题。

郑啸林当然记得欧文曾经当着他的面吩咐杨崇古说：涉及到重大或者外国人的案件，除了向他汇报外，还必须亲自向欧文汇报。

此段往事曾是郑啸林心中的痛楚，即便现今，依旧视为一块难以抹去的隐疾。

“要不这样，请你先行按照我的指示进行处理，关于欧文董事方面，我将适时与他单独沟通，无需你再单独汇报。 ”

“是。”杨崇古应声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返回到办公室，杨崇古沉思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趋势。他坚信，欧文董事势必会得知此事。

不论他是否给予郑啸林面子，最终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无疑会让日方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进而加剧双方之间的矛盾与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