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野神明
作者:天才少女抓马 | 分类: | 字数:48.6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05章 尤女士
//
凌晨三点,陈遂意撑着一把黑伞,将尤盼送回了家。
陈遂意一直没说话,沉默地收了伞,湿漉漉的水散落一地,浸湿了原本干燥的地面。
尤盼低头看了一会地上的水渍,冷不丁地开口:“刚才邻居王婶给我打了电话,她让我明早去医院接班。”
陈遂意抖伞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嗯?”
“我妈咳血了,晚上是王婶打的120。”尤盼自顾自地说着,“今天下午才知道她得了艾滋,晚上就通知我,她得了肺癌。”
艾滋。
肺癌。
每一个词单拎出来都是绝望,何况合在一起。
哪怕王婶在电话里一直安慰她,现在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尤女士意识清醒,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说现在肺癌发现得也不算太晚,哪怕王婶说话如此避重就轻,尤盼心里却清清楚楚——
妈妈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这个世界上,马上就要剩下尤盼孤零零一个人。
在狰狞的事实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陈遂意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没有试图宽慰尤盼什么,陈遂意只是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黑伞,抬头看了看乌压压的天,然后对尤盼说:“走吧,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接班。”
尤盼没动,于是陈遂意伸手牵住她,抬步上楼梯。
“尤盼,一觉起来,天就晴了。”
//
陈遂意醒的时候,尤盼已经去了医院。
她留了张小纸条,让陈遂意把门带上就行,不用上锁。
尤盼只字未提让陈遂意陪她,仅仅在纸条的最后写了一句“谢谢”。
谢谢后面是一颗小小的桃心。
刚睡醒的陈遂意眯着眼看那颗小桃心,看了许久,才抓了抓头发起身,随手拿起手机给老佛爷打了个电话。
对陈遂意来说,请假是容易的。
生病借口信手拈来,老佛爷爽快地答应,还担心地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扛不住了记得去医院。
陈遂意乖乖应好,却在挂断电话后给尤盼发消息。
【你在哪个医院?】
//
陈遂意推开病房门时,尤盼没在。
一个屋子里八个病人,小小的房间被划成了很多块。
每个人只得八分之一,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这里住了一屋子的老人。
大多死气沉沉地平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也有一个老爷爷,咳咳咳地喘个不停,明明头发花白,脸色却因咳嗽而涨红,形成极致的反差。还有一两个在旁边坐着的家属,弓着腰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机外放视频,音量特大,吵得陈遂意下意识地蹙眉。
听说这个房间里有一半都是肺癌。
陈遂意倒不意外。
她进门就发现了,这里躺着的老人,眼睛里都已经没有了光。
他们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的样子,像菜板上放弃挣扎的鱼,安静地躺在那里,然后沉默地等死。
这是一个充斥着腐朽气息的房间。
踏进了这里,就像一只脚踩进了阴界。
正因如此,尤女士在其中才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她是唯一一个坐在床沿的病人。
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尤女士回头望来。
陈遂意的步子一顿。
尤女士花了全妆,她甚至戴了美瞳。
回眸那一瞬,窗外的阳光也应景地落在她的脸庞,女人成熟的眉眼里是数不尽的妩媚与动人,像一朵开在黑暗里的罂粟花,只那么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悸。
看到陈遂意,尤女士也不算意外,她只是挑了挑眉,尾音上挑道:“你来了。”
那么笃定,仿佛早就预料到了陈遂意的到来。
也许是尤盼告诉她的。
陈遂意如此想着,然后点头,“阿姨你好,我是尤盼的朋友。”
尤女士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望向窗外,看向那郁郁葱葱的树,却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陈遂意。”
许是尤盼曾多次提到陈遂意,尤女士已然记住了她的名字。
陈遂意应了一声,往前走的步伐没有停。她把那束很新鲜的红玫瑰还有包装得精美的果篮放在了床旁的柜子上,随手拿起一个红苹果,问尤女士:“阿姨,要吃个苹果吗?”
尤盼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迟迟没有回来。
陈遂意沉默地坐在尤女士旁边,用水果刀削着皮,果皮连成一条线,一次也没有断。
“你图什么?”
冷不丁地,尤女士开口说话。
陈遂意动作一滞,果皮立刻断开,正好落进垃圾桶里。
尤女士没看陈遂意,她仍然入神地望着窗外,继续说着:“尤盼都跟我说了,你昨天带她去把那个人的家砸了。你这么帮她,你图什么?”
陈遂意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敛眸答话:“我和她是朋友,都是应该的。”
闻言,尤女士轻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陈遂意却敏锐地听出了尤女士的不相信。
果然,下一秒,尤女士接过了陈遂意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人会什么都不图。你不图尤盼什么,无非是因为……”
尤女士的刀功很好,只几句话的时间,她就已经削好了那个苹果,然后递给陈遂意,笑意吟吟道:“她能给的你看不上,而你想要的,她给不起。”
//
陈遂意没接那个苹果,尤女士也没恼,收回手后自顾自地咬了一大口苹果。
她只吃了一口,就开始咳嗽。
咳得很凶,当陈遂意皱着眉抽纸递给尤女士时,她看到尤女士捂嘴的手摊开,中间是一团鲜红的血。
血。
陈遂意错愕地看向尤女士的脸,仔细打量才发现原来她眉眼间竟是浓厚底妆也掩不住的憔悴。
罂粟花表面艳丽,实则早已在黑暗中悄然腐烂。
咳嗽终于止了。
尤女士唇边的那抹微笑没有太多的变化。
她平淡地用那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扔进垃圾桶,才对陈遂意说起另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尤盼有和你提过她爸爸吗?”
尤女士突然的反问让陈遂意一怔。
她紧皱的眉眼没有松开半分,视线落在垃圾桶里那抹红色,答:“她说她只有妈妈。”
陈遂意的回答莫名地取悦了尤女士。
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倒是冲淡了几分咳嗽后的阴晦。
“她爸爸说,大学毕业就回来娶我。我信了,和家里决裂,挺着大肚子一个人去洗发店当洗头小妹。”
陈遂意没想到,尤女士会突然和自己说起关于尤盼的父亲。
她猛地抬头,望向尤女士,正好对上了尤女士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眼。
这是一场悲剧。
尤女士却说得平淡,像是在谈起别人的故事,“那年我十八岁,谁的话也不信,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为了他,我愿意与世界为敌。怀尤盼那年我过得很辛苦,赚的钱不多,大部分都寄给了她爸爸,开始她爸爸还给我回信,到了后来……”
后来,他当然没有回来。
尤女士所有的坚持成了一个笑话。
血淋淋的现实证明,原来周边的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是尤女士错了。
大错特错。
尤女士用几分钟概括了自己的一生,到了最后,她似乎有些累了。
她慢慢地躺在床上,阳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唯独漏掉了她的脸庞。
尤女士闭上了眼,陈遂意也扭头看向了窗外。
“和你说了那么多,也不过只是想让你可怜可怜尤盼。”
“我知道,你和尤盼不一样,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来自京北,你迟早会走。但是,陈遂意……”
“等我走了以后,如果你还在她身边的话,能不能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稍微地,多照顾一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