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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流得过多就会显得廉价。

周栖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好多次他都强打着精神，硬咬着牙，坚持不让泪水在别人面前落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到陈遂意的那一瞬，听到她声音那一刻，周栖野就不由自主地酸了眼。

递给他手机时，陈遂意凑他近了几分，周栖野甚至还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不浓郁，但让人很安心。

“怎么哭了？”

片刻沉默后，陈遂意讶然地看着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少年在倏忽间泪流满面。

周栖野不说话，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倔强地望着陈遂意，甚至不肯眨眼，任由眼泪汹涌，狼狈地模糊自己视线。

坚强是装的。

周栖野早就碎掉了。

所有强装的镇静在她面前尽数崩溃，剩下的只有绝望与痛苦，太过沉重，以至于让周栖野快要喘不上气。

一颗耀眼的星星骤然陨落，砸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只留下满地荒芜。

这样的周栖野不知为何，让陈遂意想到了很多个夜晚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的自己。

原来看星星碎掉是这样的感觉啊。

陈遂意在刹那恍惚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朝着周栖野走近了两步，温热的指腹轻轻拭过他的眉尾，声音温柔又平和：“准备瞒我多久？我明明说过我会帮你的，你不相信我。”

她在说什么？

模糊视线里周栖野看不清楚陈遂意的表情。

他只知道指尖滚烫的温度贴上自己冰凉脸颊那一瞬，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

死死地抓住不肯放手，紧紧地握住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就好像，就好像那是周栖野可以拥有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栖野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凉。

他僵硬地将陈遂意的手完全地贴在自己脸上，像小猫依赖地蹭了蹭主人的裤脚，总是笑起来的那双眼里如今尽是忧愁的依恋与信任。

陈遂意放任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适当地陷入沉默。

许久，周栖野缓缓闭上了眼。

他终于哭出了声，泣不成声之际是他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陈遂意，为什么？”

周栖野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抖。

卫衣帽子随着他剧烈的颤动渐渐滑落，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和凌乱的发。

在那个夜晚，周栖野站在陈遂意面前哭。

完全控制不住的哭泣是他压抑不住的脆弱。

陈遂意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她的身上传来，企图渡给他这人世间的温度。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一个又一个好奇的行人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周栖野终于哭得累了。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说话也显得费劲。

周栖野没有睁眼。

他只是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颓然地低头，弓下腰将前额虚虚地贴在陈遂意的肩头，然后很小声地，一句又一句地呢喃着。

他说。

“陈遂意，我好累啊。”

“我真的，只是想命运放过我。”

“可是这好像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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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没有见过比周栖野更明亮的人。

第一次见面，他留给她的是一个昂扬的背影和那句嚣张的我不信佛。

第二次见面，他迎光而来，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落，陈遂意看到他和老佛爷嬉皮笑脸的打趣下，是一颗强大又自信的心。

她记住了他。

后来，她见过很多个他。

温柔又坚决地拒绝别人爱意的他，为朋友打抱不平两肋插刀的他，在跑道上意气风发张扬轻狂的他……

陈遂意很清楚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因为他是桀骜少年臣。

周栖野足够强大、足够自信、足够狂妄，所以他不信鬼神，只信他自己。

这很像一个人。

陈遂意在他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她自己。

那个已经死在爸妈去世时的自己。

很好啊。

陈遂意没有想到灰溜溜地逃到鹿南的自己，还能再看到如此璀璨的光。

就好像曾经的陈遂意还活着一样。

也许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以前的陈遂意就那么无声地死掉，她开始一点一点靠近周栖野。

也许陈遂意是想借他的光，看到关于自己的过去。

那这种情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质？

陈遂意不知道。

她只知道，越了解越发现，周栖野不是她。

他比她更好。

周栖野的锋芒毕露里是刻进骨子的绅士温柔。

而陈遂意不是。

任她再伪装，也掩盖不了她精致利己主义的本质。

京北的陈遂意放肆又疯狂，她毫不在意地放任自己灼热的光烧伤所有，包括她最亲密的家人。

说到底，陈遂意是冷漠的，她最爱的人是自己。

而周栖野不是。

他的光很亮，却一点也不刺眼。

与陈遂意相反，他不会烫伤别人，反而会温柔地点亮别人的黑夜，给予迷茫的人力量和勇气。

所以周栖野是一个好人。

他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好的，好人。

妈妈曾经对她说过，你要爱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只对你好的人。

很多次陈遂意都在想，妈妈说这话之前，是不是曾见过周栖野呢？

不然为什么妈妈说出的话简直是为周栖野量身定制的呢？

可是现如今，陈遂意无法从妈妈嘴里得知答案。

但，没有得到答案的陈遂意决定，她要摘下这颗耀眼迷人又温柔细腻的星星。

她要摘下来，让他独属于陈遂意。

她要摘下来，让他永远明亮在陈遂意的世界。

可是，造化弄人呐。

陈遂意还没来得及筑起一片困住星星的天空，星星已经在她没看到的时候骤然陨落。

他已经碎掉了。

陈遂意的周栖野马上就要被毁掉了。

周栖野说话时的热气落在陈遂意的后颈，痒痒的，像羽毛轻轻地刷过。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下一秒，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周栖野真狼狈啊。

狼狈到竟然没能忍住，在陈遂意面前失声痛哭。

他真的太无能了。

所以才会谁也留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们远走。

周栖野，要坚强，你要坚强，别再哭了。

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周栖野试图强行扬起一个还算正常的微笑，装作无事将此刻翻篇，却猝不及防地见到眼前戴着佛珠手串的女生眉目怜悯地对着他伸手。

那天晚上，他听到她说。

“周栖野，你说你不信佛，也不信命。”

“那你要不要信我？做我的信徒，我保护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