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对于小学一年级的尤盼来说，她很感谢生活里出现的两个无名英雄。

原以为是玩笑话，却不想少年们却一诺千金，踩着下课铃声，蹬着自行车像盖世英雄一样降临在尤盼的生活中。

妈妈只允许她逃避一天。

第二天的尤盼还是灰溜溜地被送去了学校。

逃跑的一天坐实了所有的谣言，再次回到学校的尤盼面临的是加倍的孤立。

尤盼把自己的小手掐得满是指甲印才忍住没哭。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年仅六岁的尤盼想不通。

想不通又怎样？

别人不会因为她的无辜而放过她。

远离尤盼似乎成了小小校园里的潮流，只有离她远远的，才算是合群。

那些关于学校的隐晦期待终究是落了空。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尤盼第一个站起来，拎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跑，她发誓明天妈妈打死她，她也不会来上学了。

这样孤勇的想法在推开门那瞬戛然而止。

快要包不住眼泪的尤盼，对上了一张喘着粗气的脸，还有那双明亮又热烈的眸。

高高壮壮的哥哥使劲朝她挥手，旁边那瘦小的少年举着手机正在说什么，见她望过来，也冲她点了点头。

在往外涌出的一年级小蘑菇中，他们显得格外突兀。

像大树一样强壮的哥哥露出了雪白的牙，大声地叫尤盼的名字：“嘿，小盼盼，来哥哥这儿。”

5.

人是过往回忆的集合体。

你曾遇到过的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组成了当下的自己。

对尤盼而言，记不清名字的哥哥和站在昏暗灯光下的妈妈，改变了她的个性。

“今天怎么样？”

回到家中，意外地，妈妈也在。

妈妈坐在沙发上，没有站起身，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屏幕，问正在换鞋的尤盼，今天怎么过得怎么样。

那时尤盼尚年幼，丝毫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飞快地换好鞋子，冲入妈妈的怀中，说：“妈妈，昨天店里的那两个哥哥真的来了。”

因为她的回答，妈妈明显一愣。

亲昵地依偎在妈妈怀中的尤盼没有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叹息与挣扎，她只听到妈妈沉默一会后问她：“然后呢？”

“然后？”尤盼欣喜又雀跃，她想她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些疏远她孤立她的同龄人眼中露出羡慕与敬畏时，她心头的那种快乐，“然后大壮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她罩的妹妹，谁为难我就是和他过不去，那就别怪他不客气。哦，对了，妈妈，大壮哥真的好帅，他还逼着那个女生给我道了歉，原来……原来有哥哥是这种感觉，我好想他是我一辈子的哥哥。”

妈妈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她：“他跟你说自己的名字了？”

没搞懂妈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尤盼摇头，眨巴着小眼说：“没有。哦，对哦，大壮哥叫什么名字呀？我忘记问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记得……”

在尤盼的喋喋不休中，妈妈愈发沉默。

到了最后，妈妈眉眼间的表情淡得看不出清楚，她很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尤盼没有尽头的唠嗑：“没有下一次见面。尤盼，你搞清楚，我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他不是你的哥哥。”

妈妈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尤盼敏锐地察觉到妈妈的情绪。

她有些无措，脚尖不停地蹭着地面，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你在生我气吗？”

妈妈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留给她一个不说话的侧脸。

于是愈发忐忑的尤盼带着哭腔问妈妈：“妈妈，我犯了什么错？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求求你了。”

尤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有妈妈知道。

妈妈晾了她很久，直到尤盼哭得嗓子都疼了，妈妈才转头，看着尤盼的眼睛，语气冷漠地开口：“尤盼，你错在把依靠别人偷来的尊重当做光荣。”

什么意思？

尤盼根本听不懂。

可也没等她听懂，妈妈毫不留情地继续输出：“我问你，尤盼，为什么不自己反抗？”

尤盼一下子被问懵，犹豫着回答：“因为……因为我不敢，我……”

妈妈才不听她说完全部，无情地打断，步步追问：“为什么不敢？”

“害怕，我……妈妈，我害怕……”

“尤盼！”妈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音量一下子拔高，“是，你没有爸爸，但是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对妈妈来说有多重要！”

看着妈妈向来无所谓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又悲恸，尤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退了一步，想要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而妈妈，指着她的鼻子吼她、骂她、质问她。

“尤盼，我生你不是为了让你忍气吞声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尤悠的女儿不准当孬种，听懂了没有？”

6.

尤盼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哥哥。

她也再没有见过像那天晚上一样失控又愤怒的妈妈。

当然，尤盼同样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怯懦又胆小的自己。

妈妈再也没有来接送过尤盼。

所以她不知道，当小朋友的厌恶变本加厉，从语言进展到行动时，幼小的尤盼对此作出的激烈反击。

尤盼其实不喜欢毛毛虫。

但她更讨厌同龄人对她的伤害和侮辱。

妈妈崩溃的指责回荡在尤盼耳边，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抽屉里满满的毛毛虫，还有身旁同学恶意的哄笑。

有一股怒火在她的心头燃烧。

烧得尤盼面目全非。

她想，自己的确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又何必强忍退让，去追求自取其辱的合群呢？

于是尤盼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抓起了那堆毛毛虫，狠狠地扔到了笑得最欢的那个人脸上。

在小女孩的尖叫中，尤盼露出了很多次夜里妈妈点着烟露出的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种表情出现在尤盼稚嫩的小脸上分外诡异。

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她镇住，离她最近的人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躲避着她的眼睛，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尤盼才不在乎。

她一个人站在人群的对立面，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想哭的感觉。

在那时那刻，尤盼分外平静。

她指着女生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再给我来这套，我就让你把毛毛虫吃了，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