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傍晚，南向的天空上烧着一片红云，向南笙纠正我说那云彩叫做火烧云，附着他讲的美丽神话，曾经有位身披重重金甲的神仙游戏人生，肆虐于天地之间，翻手云起雾起，回首山海翻腾。天庭的玉帝抓了他，将他锁在擎天石柱拿圣火炙烤，烈火焚烧百日不歇，尖刀利刃刺不进他的重重金甲。神仙受尽煎熬折磨却欢呼快哉快哉，随口往人间一吐火球，点着了云彩，那云彩变成火烧云，永生永存。

“还以为是凄美的爱情故事。”小小欷歔，“话说你这故事从哪看来的？”我问。

向南笙紧绷着脸不作回答，我直勾勾盯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末了他笑了笑：“这故事其实是我编的。”

我弟和季琦听到这话，追着向南笙就要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别动。”原来是赵婉绸举着手机正给我们四人拍照，那个年代的手机，仅有后置三十万像素的摄像头，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四个阴影的人形和远处火红的云彩。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幕，却在我的记忆里永生永存，像那红云，如同开在天顶的鲜艳花朵。

“对了季琦，你还记得好几年之前说过的要一起合张影吗？大家没事做的话，去照大头贴吧。”我提议，顺便回头朝着赵婉绸大喊：“你也有空的吧。”

“不行不行我没刮胡子！”季琦拒绝。

“走吧，怎么还扭捏起来了？”佀光一胳膊揽在季琦脖子上，只听见季琦支支吾吾的声音，他发出这声反而逗得人捧腹大笑。

赵婉绸融入我们的小团体，摆出诚意说包吃包玩她请客，几个男生当然不同意就在一路上争争争，我耸耸肩告诉赵婉绸这几个人是陪我从小长到大的玩伴，人都非常好，我们也很有缘分，小学初中高中都能不离不弃黏在一起。

“十二年的同班同学呦，上天注定的吧。”赵婉绸羡慕道，“每次毕业都是分离，我们整个初中考上X师的就我一人，也不能说考上的，交了择校费。”她抿住嘴：“幸亏初三的时候爸爸买彩票中了奖。他呀，从来都是认准一串号码连着买。所以，我爸经常对我说，人要坚持不懈。”

其实很想把我的心底话倾诉给赵婉绸，那些恐惧啊，已经变成过去，却整夜整夜从梦里作恶，养父的拳头，母亲的哀求，摔坏的盘子和碗，灰蒙蒙的天……

“那天，妈妈兴高采烈的，一家人去领奖，还给我和弟弟买了哈根达斯吃。”我讲了这些。

一起吃的关东煮，花了不少钱，中途向南笙暂离上卫生间顺路就结了账，赵婉绸很着急：“明明说好是我请客的。”

“没事，向南笙家有的是钱。”弟弟说完，向南笙立马接话：“佀光你家也挺有钱的。”我也接过话：“其实赵婉绸也很有钱。”

她立即止住我：“我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哦。”食指立在双唇之间。

那一瞬间，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你根本不能多想，在你的脑子里盘旋的问题：凭什么你和她迎接了同样的幸运，她的幸运就可以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她越不让你说，你就越想说，顺时针的冲动与逆时针的忍受碰撞在一起，砰，在你的胸膛炸开，有些难堪。

这时你才想起来，你和赵婉绸仅仅熟知了几天时间而已，还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朋友。

照大头贴的过程中季琦全程捂住嘴，微微显形的短小胡须成为他最大的烦恼。很奇怪，和每个人都要单独照相，每个人也都要单独和其他人照相。季琦是第一个走进去的，当他和我独照的时候想要和我十指紧扣，我拒绝了。他试图强硬抓住我的手，他越想要我就欲想拒绝。“不行，季琦，别太过分！”他的劲比我大多了，稳稳地弧住我攥成的拳头，照相机器外面的三个人一定听到了我的叫喊，随后是向南笙掀开了帘布，季琦涨红脸尴尬解释说：“我想跟佀晓珺摆个poss。”我退出来，受了迫害一般看着季琦。到最后，我也没跟季琦补上这张单独拍照的大头贴。

最后四张合影，五个人挤在狭小的镜头前，我不想跟季琦并排，于是像只大脸怪顶在最前头，半蹲着却也不由自主露出放肆的笑容。

洗出大头贴，裁剪开来，大家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留作纪念，也突然明白了为何每个人都要单独照。季琦跟向南笙搂着肩伸出剪刀手；季琦跟佀光假装做亲吻的动作；季琦跟赵婉绸食指贴食指显得很亲密。或许各自的照片拿回家紧接着就锁进某个小盒子里，再次拿出它来看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大头贴已经开胶泛黄，他看着剪刀手，看着假装亲吻的动作，看着食指贴食指，他轻轻笑了，想起了高一的某天大家心血来潮照大头贴的故事，哦，那天还有佀晓珺，他会想起，同时也想起佀晓珺不跟他合照时闹出的小矛盾。脾气真不好，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他摇摇头，她啊，也是个爱耍性子的小姑娘。

未来的我们在意的不再是谁跟谁十指紧扣，谁跟谁食指连食指。甚至未成熟时期的拥抱，接吻，都只是在祭奠自己的青春时无奈地苦笑和感叹。

“实在太丑了。”我捂住脸，“你们四个一人一张吧，我不要。”就这样解决了五个人只有四张合影的尴尬局面。佀光把他那张合影塞给我：“姐，其实咱俩要一张就行了，我想看的时候找你要。”

不容我拒绝，佀光紧了紧书包带：“天都黑了，还一堆作业呢。”他愁眉苦脸。

我们在车站前道别，即将驶向这个城市四面八方的公交车带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回家，我们在各自的车上不约而同抬起头，在夜幕缓缓来临的天空，看着南向的火烧云更加鲜红。

到家之后我几乎要把书包倒翻过来，衣服口袋也是找了无数遍，那张由弟弟递到我手里的合影不见了。我不敢跟弟弟说，就像心爱的玩具坏掉，是自己亲手摔坏的。

失望至极，QQ弹出对话框，一张照片，是赵婉绸传送给我的。

亮虹之中，四个看不清楚的黑影人形。

他们是洋溢着最最开怀的笑容吧，这点毋庸置疑。

“回家就开电脑。”养父不太高兴，他和母亲还没动碗筷，等着姐弟俩一起吃饭。而当我们到家，告诉他们已经吃过了。

“爸爸，我想买手机。”我说。

“不行！”他坚决拒绝。

“为什么啊爸爸，我已经这么大了，应该买手机！”我反驳。

他扬起手，空气被斩裂，从养父嘴里散出的酒气弥漫在我的房间：“你们学校可从来没要求家长给孩子买手机的。”

“我就要买！”

“不行！”

“你管不着我！”我朝他吼。

啪！

我躲进被窝哇哇大哭，脸好疼。

即将睡觉的时候母亲进房间，她说：“你爹帮你整理房间的时候，从课外书里发现了情书。佀晓珺，千万别早恋，学习最要紧。”她很郑重其事。

课外书？

我的天啊，初中的时候卢子琪给我写的情书，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翻下床，找到了当时被我撕成碎片的情书，扔进垃圾桶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就是要买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