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姨把程邵岩扶回房间安顿好后才出门, 刚刚掩上门就遇上匆匆赶来的程母。程母朝房间里望了一眼，轻声问秦阿姨，“没什么事吧。”

“您别担心, 年轻人身体底子好, 不碍事的。”秦阿姨说着便给程母让了路, “我去给他泡杯茶, 让他醒醒酒, 免得明天一早难受。”

“去吧。”

秦阿姨一走，程母便推门进去了。程邵岩躺在床上避着眼睛，听到程母的脚步声, 便故意哼哼了几声，想要逃避更多的唠叨。

没想程母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冷声道：“哼什么哼, 非得再把你爸招来是不是？”

程邵岩睁开眼睛, 看着程母，一脸的委屈相, “妈，我说我到底是不是您跟我爸亲生的？”

“如果真让我选，我宁愿从来没生过你，你说你什么时候办过一件靠谱的事？怎么一点都不让我们省心呢。”程母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原本还觉着董静这女孩挺不错的, 又文静又懂事, 将来肯定能帮你。林曦这孩子呢, 算是知根知底, 只是成天疯疯癫癫的的, 一看就没个过日子的样子，我还真怕你们将来在一起能把房顶给掀了。”

程母说着就发现自己有些走题了, 咳嗽了一声，正色道：“程邵岩，我警告你，你把这件事情给我处理妥当了，你爸爸最近心脏不太好，你要再敢惹事气他，就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你，你也别想再让你外公接济你。”

程母声色俱厉地给了儿子一顿教训，回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她一时气急，伸手就要往儿子头上戳，中途却又止住了，又叹了口气，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程邵岩就被秦阿姨给吵醒了。秦阿姨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捂着电话话筒，对他说，“邵岩，你的电话。”

程邵岩原是想坐起来接电话的，可刚一挪动，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老头下手可真够狠的。他对秦阿姨摆摆手，轻声道：“就说我不在。”

秦阿姨点了点头，刚要走，想想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是林太太打来的。”

“哪个林……”程邵岩的酒尚未全醒，一时见脑袋里还像塞了棉絮一般，胀鼓鼓又乱糟糟，可一听到“林”字，还是直接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直接夺过了秦阿姨手中的电话。

“阿姨，我是邵岩，您找我……”

程邵岩的话尚未说完，电话里就传来林母紧张的声音，“邵岩，小曦不见了，她有没有来找过你？”

“不见了？”程邵岩蹙眉，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一紧，“阿姨，您先别急，我马上就去找她。”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木杨镇的黑瓦房仿若笼罩在一层淡烟雾霭中，木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是为了躲雨而行色匆匆的路人。雨细如丝，在木杨河里荡起一圈一圈若有似无的涟漪。林曦拾起一颗小石子，略微弯腰将它投进了河里，小石子在河面上一纵一纵地越过，就快要到达河的另一边。她想谭郁凯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原来人最怕的不是没有缘分，而是有缘无分。木杨河还是以前的木杨河，过去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林曦第一次产生物是人非之感。

林曦正兀自望着木杨河出神，当发觉头顶的雨丝被遮挡之时，她的心里也像雨中的木杨河一般，泛起了阵阵涟漪，她转身回头，待看到身后的人之后，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程邵岩将外套举在头顶，站在林曦身旁，勉强帮林曦挡住了雨。看到林曦有些僵硬的表情，也不甚介意，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怎么，看到我特别失望吧？”

林曦看了程邵岩一眼，只见他穿一件单薄的V邻毛衣，头发乱糟糟的，头顶还有一撮滑稽地上翘着，倒不曾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

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上，林曦不愿意跟他吵架，只轻瞥了他一眼，便绕弯从他身边经过，径自朝前走了。没走几步，便被程邵岩从后面拉住了胳膊，大概觉得无趣，他也不再对她冷嘲热讽，只说他开了车来，就停在一旁。

林曦原本也是要回去的，便任由他拖了胳膊走到车前。程邵岩开了副驾驶的门，恭候她进去，但林曦没邻他的请，转身开了后座的门。程邵岩看着她坐进后座，便又是一声冷哼，重重地关了副驾驶的门。关门声发出巨响的时候，他就后悔了，那车还是在情况紧急之时管陆意南借的，摔了碰了可是要挨批赔钱的。

一路上，车里安静极了，程邵岩倍儿认真地开车，林曦则盯着窗外一言不发。从木杨镇到C市有几个小时的车程，程邵岩许是累了，便打开了车载音响。陆意南的车音响设备还不错，音质清亮流畅，堪比小型演唱会上的音响设备。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一首歌便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明是婉转动听的音乐，深情投入的演唱，却偏偏让他生出一种烦闷之感，他随手便将音响关了。

林曦原本一直望着窗外发呆，后来被车里的暖气吹得犯困，便靠着椅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往窗外一看，才知已经快要到家了。她忙拍了拍程邵岩的椅背，“我不回家，你送我回学校。”

程邵岩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继续开车，“马上就毕业了，宿舍里早就没人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我要回学校。”林曦恍若没有听到程邵岩的话，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却几乎是喊出来的。程邵岩见后视镜里的她双目微红，一脸坚定的样子，真怕她直接推了车门跳下去，不敢跟她较真。他想着反正已经往林家打电话报过平安，便将方向盘打了个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车子刚刚在宿舍楼下停稳，林曦便礼貌地向程邵岩道了声谢，火速推门出去，又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了宿舍楼，程邵岩下车，还来不及跟她说声不用谢，却只见她消失在宿舍楼里的背影。

林曦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一进去才看到李想正在收拾衣物。

“想想，你回来了？”

李想正在往行李箱里塞一件外套，闻声望去，在见到林曦的那一刻却是愣了一下，她点点头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林曦刚刚应了一声便听见“砰”地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瓷片落地的碎裂声，吓得她心里一颤，快步往阳台上走去。只见她养了近两年的仙人掌此刻正躺在瓷砖上，瓷做的花盆碎了一般，里面的泥土也零零碎碎地洒出来一些。

林曦小心翼翼地将碎裂的花盆拿起来，后面传来李想的声音，问她发生什么事情。她拿着花盆转身，“我忘记把仙人掌拿进来，被风吹倒了。”

李想看着林曦手里的仙人掌，她刚刚把它拿回寝室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片，现在已经不规则地长出好几片来，像长颈鹿深长的脖子一般，最上面一片的顶上还冒出一朵小花来，明艳的红色，很是惹眼，仿佛蛇信子一般。

李想拿了扫帚来处理阳台上的碎瓷片和泥土，她对一旁还在打量仙人掌的林曦说：“这花开得挺好的，明天去换个花盆就行了。”

“不用了，”林曦几步走到垃圾袋旁，将手里的花盆带仙人掌一同扔了进去，“待会儿你帮我把它一起扔了吧。”她站起来，耸耸肩，轻松地一笑，“我不要它了。”

刚才李想第一眼见到林曦，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萎靡，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眼里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神采，这才放下心来，高兴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是打不死的小强，这样才对嘛，人啊，就应该活得洒脱一点。什么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都是放屁的，要我说，反正是无缘了，索性不去在意就是，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来呢。”

李美人说话的优雅程度是和她美丽的容貌成反比的，她这话一说完，林曦也忍不住笑起来。

初春的林荫道上没有落叶，特别干净，梧桐树上又开始长出嫩绿的叶来。曾经携手踩着落叶走过无数遍的林荫小道，林曦以为那里早已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原来被风一吹，枯枝换绿叶，哪里还有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