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岭被外面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也不顾天色大亮，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打算在床上赖一会儿，却有人敲门：“客官，官爷查房来了，请到楼下大堂稍坐。”她猛然一惊，应道：“我穿了衣裳就来。”跳起来套上中衣，取出随身携带的□□，对着铜镜贴好了，方才开门。

一队官兵密密实实堵在过道里，由小二领着，一间房一间房地查。

一名兵士向小二道：“这间房住的是他么？”客栈人来人往，小二也未必个个记得，奈何秦如伶太有名，她来时向小二打听过如伶的住处，小二定然有些印象。

果见小二笑道：“不是。小的连男女都分不清么，昨日投宿的是位公子爷。”

那兵士脸上变色，伸手把秦如岭一推，带人闯进房去。秦如岭插口道：“那位公子爷一早便走啦。”众兵士也不理睬，大肆搜检了一番，只找到一件青色的男子长袍。

小二一眼认出：“那位公子爷正是穿着这件衣衫。”

为首那兵士过来问：“你是他什么人，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秦如岭老老实实站在一旁，露出一个自认妩媚的笑：“奴家是第一次叫到那位公子，他一早就起身走了，不知哪里去了。”又装出害怕的样子，“军爷，那位公子不会是江洋大盗吧，奴家不认识他……”

那兵士大不耐烦：“先去大堂等着，自然有人发落你。”

大堂被分成了两块，房客与客栈的人挤在东边，西边清理出来，十来个随从打扮的男子呈扇形散开，簇拥着一名服饰轻便的青年。

那青年容貌只算得上清秀，神情平和地坐在那里，偶尔看一眼涌进来的房客，他目光也不见得锐利，却无人敢与他对视一刻。旁边站的中年男子穿着五品朝服，估计是青州知府。

秦如岭心头一沉：顾惊澜还是亲自来了。低着头，淹没在人群中。

被赶出来的房客中，颇有几个有点来头，大约被搜房的官兵教训过了，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

过了顿饭时间，搜房的兵士都回来了，为首的武官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大人，客房再没有人了。”青州知府挥了挥手，让武官退下，躬身说：“请大人示下。”

那青年眸光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说：“让他们排好队，我一个一个瞧瞧。”

一番折腾后，众人胡乱排了队，客栈的掌柜伙计在前。

从掌柜开始，那青年只瞧了一眼，就点头放行。渐渐的，也有的多看几眼，有的问一两句，便都放了。

秦如岭排在中间，轮到她时，她刻意模仿烟花女子走路的姿势，慢慢蹭了过去。

“你是哪里人。”

“奴家是京城人氏。”说话口音是掩不掉的。

那武官上前禀道：“大人，此女住在天字十号房，十号房原本住的是秦庄主。”

顾惊澜“嗯”了一声，问：“你同秦庄主认识？”

“昨日之前，不认识。”秦如岭答得极是爽快。

顾惊澜不语，静静看着她。秦如岭只装作被看得心慌意乱，一咬下唇，大声道：“我不认识什么秦庄主爱庄主，我不过是流落街头的野花，他给我钱，我自然跟他走。”说着，低下头忍住泪意。

顾惊澜仍是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着她，脸庞白净，五官秀丽，乌黑的头发胡乱披散着，显是刚刚睡醒，看来亦颇有几分动人：“秦庄主同你说了些什么？”秦如岭在京城时，偶尔也去烟花柳巷，看中的多是这样的小家碧玉。

秦如岭惨笑着说：“说些什么？无非是十两银子你肯不肯，我说肯。别的什么也不用说。天刚亮，他留下银子，就起身走了。”演得应该像吧，又不敢看他的表情。

顾惊澜认真听完，尚未置可否，那武官抢上来说：“你分明撒谎，我们三四十个兄弟在外边守着，又不是瞎了，走了一个秦庄主还能走两个么？”他不知道顾惊澜的身份，只知道顶头上司都恭敬以对的人，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没坏处。

“那位公子爷厉害得很，奴家只看见他打开窗，一眨眼就不见了，想来军爷们眼花了也未可知。”诚恳地称赞着自己的武功，秦如岭觉着自己的演技越发好了：如伶定是扮做自己脱的身。

武官还要争辩，顾惊澜却笑了起来：“这两位秦庄主倒还真是有默契，一个嫖妓一个召妓，最后都不见人影，似乎约好了一般啊。”他笑得十分开心，旁边的青州知府头上冷汗直冒，狠狠瞪了那武官一眼：不中用的东西。那武官无辜地回了他一眼：属下已尽全力。

秦如岭在一旁瞟到这二人的眉眼官司，暗自好笑，她的话编得并不严密，惟有如此，顾惊澜才不会疑心，口中哀求道：“大人，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就饶了奴家吧。大人善心有善报，奴家天天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大人大富大贵，公侯万代……”

“你姓什么？”顾惊澜暗暗皱眉，随口问。如伶生性高傲倔强，这种话杀了她也说不出来。

“姓杨。”果然还是不放心。

“家中还有什么人？”

“奴家父母亡故得早，方才流落至此，家里哪还有别人。”

顾惊澜不再说话，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秦如岭暗耐住心中的狂喜，福了一福，退到后院。

顾惊澜望向她的背影，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恰好接下来那人年纪身材与秦如岭相若，容貌也很俊美，笑道：“秦庄主，你易容的手段不错啊。”

那人莫名其妙：“什么秦庄主，我不是……”话未说完，那武官率先扑过去，三两下把他绑了。

顾惊澜叹了口气，添砖加瓦：“你到现在仍不肯使出武功么？束手就擒也好，我一定给你一个痛快。”那人还要喊冤，他向那武官一瞟，那武官会意，一掌把那人劈得晕了过去。

顾惊澜站起身，扫了这个倒霉蛋一眼，他一面催着秦如岭把妹妹找回来，一面派人暗中监视，最后还是不放心，终于自己带人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秦氏兄妹都不见了。这次搜查客栈，找到秦如岭固然好，即使抓不到真正的秦如岭，他也只需这个消息传出去，引秦如伶现身，微微瞧了一下剩下的人，厌倦般道：“都放了吧。”他早已看过，那些人里面不会有秦氏兄妹。其中一名少妇的坠子极是耀眼，他的眼睛被那抹流光晃了一晃，猛然醒起：杨姓女子没扎耳洞。他急步抢到后院门口，哪里还有踪影。

好心机。顾惊澜目光转冷，沉声道：“剩下的人都放了。”

秦如岭，我不信捉不到你。

秦如岭从后院翻墙出来，直奔最近的城门，然而还是慢了，城门早在顾惊澜到时就关了。

反应挺快啊。如伶应该早就出城了吧。对上顾惊澜，你毫无胜算。秦如岭无可奈何地想，转身向城内走去，先准备准备，入夜他就会动手了。

青州城当晚戒严，官兵按着户籍，挨家挨户清点人口，一有怀疑，就抓进府衙。

秦如岭听着远处鸡飞狗跳，举起带来的鸡腿，大大咬了一口。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青州总兵就是把青州城翻到底朝天，也决不会动青州府衙和自己家。如今顾惊澜住在府衙，他带的高手众多，她怕不小心露了行迹，便悄悄藏进总兵家，只等顾惊澜收手离开。

这间空房在角落处，少有人来，她买了些食物带进来，吃着打发时间。鸡腿刚吃一半，她忽然一惊，竟然听到脚步声从四周传来，有轻有重，错落不一，来的只怕有数十人。凑到窗前一看，一群人举着火把，跟在顾惊澜身后，走了过来。

看来做人真的不能太骄傲啊。秦如岭自知棋差一着，让顾惊澜料中了她的举动，他必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一时别想逃得出去。幸好来之前已换过男装，当即不再犹豫，推开门，走出去跪下说：“罪臣叩见皇上。”

顾惊澜一笑，柔声道：“你何罪之有？”

“臣……臣罪过太大，”秦如岭心里忍不住暗骂，明明不打算给我好果子吃，何必装清白，从七岁开始，你回回做坏事都骗我顶缸，我还不知道你，“第一，臣不该轻信他人，如伶答应了随臣回京，臣没有多心，就自己玩乐去了。第二，臣不该胆小怕事，见皇上来了，不知如何交代，就想偷偷去把如伶找回来，将功折罪，因此扮做女子，混出客栈，臣本一片忠君之心，却辜负了皇上重托，请皇上责罚。”

“忠君之心？”顾惊澜喃喃念了一遍，冷笑出声，话锋逼人，“官兵查房，你尚未起床，如何得知如伶不在？不知如伶不在，你为何扮做女人？你事前并未起意，女装又从何而来？你分明是蓄谋已久。忠君之心？朕看你是其心可诛。”

果然不好糊弄啊。秦如岭硬着头皮继续掰：“如伶若在，官兵就不会查房，臣一听就乱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主意，至于女装，那只是臣的中衣罢了，上面略绣了些花，看着与女装相似，请皇上明鉴。”

顾惊澜回想起她当时穿的白色长炮，确是男女皆宜，会把他认做女子，除了容貌秀丽，也因为她身形荏弱，颇有女儿之态，口中仍道：“你果真是巧舌如簧啊。”

“臣不敢。皇上，出了这样辜负圣恩的妹妹，臣实在痛心疾首，求皇上让臣将功折罪，把这不中用的妹妹找来向皇上请罪。”秦如岭又磕了个头，慷慨激昂地说。

“你要将功折罪？”顾惊澜讽刺似地说。

“是，臣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不负圣望。”

“那也不必。”顾惊澜微笑道，“传旨，秦如岭办事不力，带罪潜逃，现已捉拿归案，依律判斩立决，本月十七行刑。”

他要用我的性命，逼如岭出来。秦如岭立即明白他的用意，有些心虚：到了十七，如伶不肯现身的话，他不会真把我杀了吧。强笑道：“皇上饶命。”

顾惊澜含笑看了她一眼，说：“如岭，朕知道你武功很好，不过朕带来的人也不差，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不差？当然不差。秦如岭看得出，这十四名侍卫，个个都是好手，六七个她勉强应付，对上十四个，绝对只输不赢，早就打消了强行逃走的念头，一脸诚恳道：“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听凭皇上发落。”任由一名侍卫上前封住了自己内力。

顾惊澜何尝不知她绝对不像说的话那么忠实，也不说穿：“你与朕是总角之交，朕也不愿为难你，只要你老老实实，朕也不会让你吃苦头。”

“谢皇上龙恩。”秦如岭心知顾惊澜是暗示自己说出如岭下落，只得当作没听懂混过。

顾惊澜看了她一会儿，展颜道：“为秦卿安排房间，派人好生保护。”转身去了。

秦如岭自认倒霉，乖乖进了备好的上房，吹灭烛火，上床躺下。顾惊澜这回是下了真功夫，决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不仅屋前屋后，房顶上都安排了人，索性不再多想，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