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开奏折的那一刻，这位首辅身上的颤巍巍却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朝着眼前这个根本没有半点狠毒流露，却将自己心中的恶意在文字之间显露出来的男人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首辅并没有急着去为自己解释这份奏折上面的东西，而是将自己之前所显露出来的骄狂收敛，将自己之前的得意收敛，用郑重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仅仅是进入朝堂就准备以首辅整个家族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强大的男人。

首辅嘴巴微微张合，开合之间却没有半点声音透出。

此刻，并不是首辅不想要为自己辩解，而是眼前这个家伙已经在自己想要动手之前就已经将这件事情做成了铁证。

够狠！

谁能够想到会有族长会将自己家族的祭田卖出去呢？

凭借着在朝堂之上浮沉数十载的丰富阅历，苏首辅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份奏折之中所暗藏的冷厉和阴狠算计，但是，此刻，他却手脚冰凉，根本无法去反驳眼前这个男人在奏折上面所书写的罪名。

胡子抖了抖，一口逆血生出，沿着这个老人家苍白的胡子一点点地滴落。

良久，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老人家，贾敬伸手，将这位身子瘫软的老人家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首辅大人，就算是家人犯了罪，也不值得您为了这些废物而感到伤心。”

“而且，我相信以您的圣眷，即便是整个家族都陷入了牢狱之灾，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贾敬言语之间所蕴藏的刀剑每一口都深深地刺在了首辅的胸口，将首辅那胸口的血肉尽数剜掉，几乎是将首辅那颗还在跳动的心都刺穿。

疼痛！

即便是呼吸都在蔓延的疼痛，却根本没有办法压住首辅心中的悲伤。

是，首辅在看到那份信息的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当年那头只会用所谓的毒计来令人恐惧他的毒狼，只会小打小闹的毒狼真的已经将儒家的那份残忍彻底融入了他心中那已经豢养许久，却从来都没有满足的恶意之中。

小毒狼，长大了。

谋主！

绝对是谋主！

只有那样的家伙才能够将阴谋和阳谋都用在堂皇之上，令人在看穿了其中的谋略的情况下，却不得不像被谋主所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一步步地走向所谓的谋主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地。

但是，痛心！

按照这个现在还露出温和的笑容的家伙上面所描述的罪名，首辅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家的那些小辈会遭遇何等可怕的刑罚和死亡，但是，偏偏他不能够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首辅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已经不想要再去阅读那份奏折了。但是，只是一瞬间的浏览，这份奏折上面的文字就像是有魔咒一般烙印在了首辅的心中。即便是没有阅读完整，首辅都已经能够大概说出自己家族在这个奏折之上所犯下的多种罪行。

“你！”

首辅想要说什么，但是，在看着贾敬不紧不慢的样子，愤怒压过了理智，他突然松开自己手中的奏折，一把抓住了贾敬的衣领，看着这个即便是暴露在首辅愤怒之下，却依旧将自己的残忍伪装成温柔的男人，首辅那嘴角流出来的鲜血愈发多了。

“小辈！”

“首辅大人，您还是要冷静一下的。”

没有等到首辅继续说下去，贾敬就已经打断了这位首辅的话语，语速极快，几乎是瞬间，就从那微启的嘴唇之间蹦出了无数堵住了首辅为自己后辈求情的话语。

“这些人，可以说是仗着您的名号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被送进去也是应该的。”

“免得毁了您老的名声。”

“对了，其中所犯下的罪责最为严重的家伙据说是您的小孙子，那手段残忍的啊，根本都看不出是读书的。”

“破家灭门，真是好手段，就连我家父亲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却可以轻易做到。”

贾敬似乎是在陈述事实，但是，莫名地，即便是在周围听贾敬说话的那些人都能够感受到贾敬对于这位首辅的鄙夷。

“哦， 对了，小子这些年沉湎于参玄修道，不怎么管家族之中的事情，我家儿子可是结交了不少好友，他托我向您的孙子问好。”

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终于睁开注视着眼前这个将自己的衣领扯住，身体晃悠，却始终不愿意倒下的人。

“噗~”终于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悲痛，首辅将自己口中的鲜血吐了出来，急促的咳嗽和呼吸几乎是将整个大殿的讨论声都压了下去。只是，就算是此刻首辅所展现出来的病态却根本不能够打消那些文臣激动的心。

看样子，首辅要倒下了。

一鲸落而万物生，这位横霸朝堂，几乎将内阁办成了他的一言堂的首辅在罢职之后会生出多少权力，这些文官猜的出来，想得到，更是想要将其得到。

但是，首辅却已经顾不了自己身后那些派系文官眼神交流之间所显露出来的野心和欲望了，他踉跄着重新跪在了地上，惨然地看着当今。

“陛下！”

首辅一叩到底。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得到当今的平身二字。

不过，也是正常。

首辅低着脑袋，感受着地上由一块上好的巨石打磨而成的地砖的冰冷，颤巍巍地向当今诉说着自己如今所能够知道的罪状。

“臣自农田走出，为家族定下了家规，但是，未能够及时管束家中族人，亲人肆意妄为。”

停顿了片刻，首辅想要为自己的家人开脱，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在下一刻变成了对于自己族人肆意妄为的痛心。

“臣没有想到人心易改，往日淳朴的亲人会借助老臣的名声为他们的利益犯下如此大罪。”

“然，此亦是老臣失察之罪，管教不当之罪，等等数罪并罚之下，老臣厚颜，请陛下罢免老臣官职，允老臣与老妻一起入那应天府监牢，以身为族人所犯下的罪行赎罪。”

贾敬没有理会眼前这个即便是如此境况，都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文心的老人家，只是慢慢地走到了贾赦的身边，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伸手拍了拍贾赦的脑袋。

“收敛一点，这个老人家虽然是我们一族的敌人，但是，多少还值得敬佩。”

到如今，半点为自己的后人做出乞求赎罪的言语都没有说出的男人，值得他贾敬尊敬。

但是，可惜，是敌人。

那么，敌人的话，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