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晕……）

随着法斯起身的动作，伊里斯感到眼前一黑，身体内部像是被掏空。

（这就是法斯现在的状态……不，我能感受到的终归有限，法斯的实际情况应该更差……）

法斯的胸膛起伏逐渐剧烈，喉咙发出漏气般的喘息声。她的眼睛，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浑浊，仿佛隔着一层雾，散发出浓浓的迷茫。

“我…………我……“

这样浑浊的一双死人眼睛，在某些片刻却会迸发出精明的光，但那光芒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更甚的迷茫。

“我好像……”

法斯的脸上出现片刻清醒，声音也像是换了个人，语气坚定：

“……我一直都忘记了自己是谁，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

“我刚才，在说什么？”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法斯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歪头看向伊里斯。

“…………”

伊里斯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内心一瞬间涌现出许多思考：

（像是有两个法斯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一个是生前身为冒险者的她，一个是成为僵尸之后的她？）

（两个记忆不能兼容，互相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记忆……）

（怎么办？过去的记忆已经被蒂那强加给她了，要想清除，或许只能再来一次不死族的转化仪式……这种事没有先例，成功率堪忧……）

伊里斯感受到法斯心中的混乱和矛盾，也跟着迷茫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蒂那会对法斯这样做。早在法斯耳边出现呓语的第一天，伊里斯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现在，蒂那想借法斯扰乱伊里斯的思路，拖住她去接应格雷的计划宣告破产；至于最坏的结果，两人真的因为生前的矛盾而反目成仇的可能性，伊里斯也考虑过，认为自己可以接受。

对于恢复记忆的法斯，伊里斯的应对方案只有一个——不管法斯想要怎么样，她都能接受。

或许法斯想为生前的冒险者同伴报仇，那么伊里斯就陪她认真决斗一场。

或许法斯想要忘记生前那些会扰乱她情绪的记忆，那么伊里斯就帮她一起找方法。

如果法斯因为自我认知的混乱难以继续生存，伊里斯可以分给她一部分魔力，维系她日常的身体运转所需。

如果法斯不想继续以行尸走肉的姿态活在世上，想要得到解脱，那么伊里斯也不会出手阻拦。

……几乎所有的可能性，伊里斯在这几天时间内都想过一遍。

或许是出于长久埋藏在心底的愧疚，或许是这些日子里伊里斯已经把法斯看作自己最亲的人之一，想要满足她的心愿。

（蒂那或许想借法斯让我伤心，让我再次陷入绝望，但我不会。）

然而，当恢复记忆的法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伊里斯才发现自己还是算漏了一点——

到底该满足哪个法斯的心愿？

生前的她和死后的她，满足哪一个的愿望，才更能让自己接受？

“哈……哈……胸口好疼……”

逐渐找回自我的法斯，身体状态也在逐渐向活人靠近。于是她重新拥有了呼吸和心跳，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身早已停止正常工作的器官和迅速腐败的肌肉和骨架——如果不是伊里斯一直用魔力维持，恐怕她早就化作了一滩泥土。

“法斯，你……需要我帮你忘掉那些记忆吗？……”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伊里斯发现自己无比期待着法斯肯定的回答。

忘掉那些事情，就像从前一样，永远一起生活在黑森林里吧……！

（……求你了，选择遗忘吧。）

“不。那是我……那才是我……！”

说话的不知道是哪一个法斯，她虽然迷茫于自己是谁，但给出的回答异常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她不想抛弃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历程，即便奄奄一息，她还是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是女巫的使魔？是永生不死的僵尸？是拥有系统，以为自己是主角的冒险者，还是继续往前追溯，某种更为特殊的存在——

“……我好像见过更多东西，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虽然很模糊，只有一些片段，但我记得我从前住在很高的楼层里，房间里用的是电灯，看的是手机和电视，外面道路上跑的是汽车……”

“……”

伊里斯刚想说什么，法斯已经恍然大悟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穿越者。……我是，穿越者……？”

“……是的。”

“你也是穿越者？”

“……这你都能看出来啊？”

“哈哈，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看着这样的法斯，伊里斯忽然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两人的距离也进一步拉近。

法斯看上去精神多了。

意识到自己身为穿越者的事实后，法斯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蒂那应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吧……我也没想到。）

伊里斯之前只把恢复记忆的法斯当成冒险者看待，却没考虑过法斯也是个穿越者。

想必比起冒险者公会，穿越之前的世界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

“我们这是在哪啊？为什么来了这里？我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有些时间一片空白……”

“之前的有些断片，是修女蒂那控制了你的身体，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

“这样啊。修女蒂那就是我的系统吧？或者说是系统的管理者……”

“是的，这你都知道了啊？记忆恢复了这么多？”

“也不是，这都是我变成僵尸之后的记忆，才会比较完整。啊……这身体，忽然就感觉不听使唤了，好怪，感觉像穿着一副皮囊在行动。”

“你先别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控制一下，我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你的身体不死……”

“这是什么魔法，尸体保鲜技术？”

“……你别说，还真差不多。”

“女巫连这都会啊？不愧是魔法学院毕业的，是不是那什么‘女巫学院’什么魔法都教啊？有黑魔法吗？”

“……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世界压根就没有黑魔法白魔法之分，只要有用就是好魔法。”

“哎，也是，终归和电影里的魔法世界不太一样……真羡慕你啊！”

法斯用拳头轻轻推了伊里斯一下，动作轻的像一片羽毛。只是这么轻微的碰触，法斯的手腕处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别把自己骨头弄断了。”

“我怎么这么脆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