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斯，我们来了…………伊里斯？！”

“你的腿…………？”

第一次谈判结束后，卢米和卡尔按照约定来到黑森林与伊里斯私下商谈，于是在新生之树的树下看到了堪称震撼的一幕——

无数盘根错节的根在树下延伸至远方，细看会发现那些树根大多都浮在地面，只有小部分深入土壤内部。而它们的源头并非新生之树本体，而是依偎在树下的那个微微散发出光芒的人影——

花瓣雨中，伊里斯的白发随风在空中飘舞，遮住了大半脸庞；她的下半身部分化作树木的根系，既像是被树木吞噬，又像沉眠的古神终于张开了祂的许多根触须，张牙舞爪地展现出祂可怖的神力。

洁白的身影亦正亦邪，有种令人窒息的美，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大概是我想试试看，当一棵树会是什么感觉吧。”

见来人惊讶，伊里斯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树根在一瞬间枯萎、腐朽，伊里斯的双腿恢复了原貌。

卡尔有些结巴地问道：

“你，你这是……刚才谈判的时候，你就是用这副形态在……在看着我们？”

“嗯……只是一时兴起。那时候我听着你们的对话，突然想起，我和这棵树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我能走路，而它不能罢了。”

卡尔和卢米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些许迷茫。

“我觉得刚才的谈判进行的还挺顺利的呀…………这是某种比喻吗？”

“我也不太明白……总之，先把谈判的流程回顾一下，再一起商量吧。”

卢米语气冷静，但眼睛一直忧心忡忡地盯着伊里斯的手看。伊里斯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把手上不知何时伸出来的树枝收了回去。

“动用神力的次数一多，我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变，可能看着有点吓人。没关系，这种异变是可以控制的，来，先进去坐吧。”

“……有时候，我经常会忘记你的魔力已经成长到一般人理解不了的范畴了。”

伊里斯打开门，卢米和卡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就好像地板上随时会钻出什么带刺的藤蔓一样。

“……不好意思，说是要全程参与你们的谈判的，结果听到一半就走神了……最后谈到什么程度了？”

伊里斯提起茶几上的茶壶要倒茶，结果一个没留神让茶水溢了出来，洒了一桌面，灯的倒影逐渐幻化成一朵花，在水上静静漂浮。

“…………”

卢米和卡尔一对视，表情都严肃了起来。卢米率先开口道：

“伊里斯，你这是又被祈祷声困住了？你的魔力好像失控的越来越厉害……”

“祈祷声？什么东西啊？”

“她没跟你说过吗？自从秋分的弥撒之后，她就一直被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困扰着——”

“……不，这次不是因为那个。”

和两位前辈的对话让伊里斯短暂地找回了平常的自己，语气放缓了一些：

“是你们谈判的内容……你们每个人描绘的未来图景都很美好，让我感觉自己在弥撒上做的事是对的。”

“那不是好事……？”

“一个没有冒险者入侵，没有修女监管，没有协定的束缚，女巫一家独大的世界……让我不禁幻想如果自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见习女巫，该过得有多好啊。”

“谁说只有见习女巫能过的好？我们也……”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也没法迎来这样美好的新世界啊。”

卢米打断了卡尔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

伊里斯笑了：

“是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事情——我创造的理想国，自己却没办法入住。”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俩在打什么奇怪的谜语？”

卡尔蹭的一下站起来，来回扫视着伊里斯和卢米的脸。

见伊里斯仍在恍惚，卢米对卡尔讲述了之前在协会总部里伊里斯对她说过的话。

无时无刻的祈祷声……控制不住的魔力使用……获得神性后不断走向异化的意识和灵魂…………

伊里斯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头非人的怪物，一个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存在。周围的女巫们在她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幸福，而她本人却越来越空洞。

所有人都在森林之主的庇护下获得了新生与未来，唯独伊里斯没有。

“……我今天又看到她的视角了。次数多起来之后，我逐渐明白了，其实每一次和蒂那的共感都是我在无意识中自己施展的魔法。”

“蒂那？那个修女？你为什么能看到她的视角……她又不是你的使魔……？”

“应该是某种精神类魔法吧，类似于读心术？”

“按你的意思，这个蒂那的存在对你而言，是有利还是有害呢……”

卢米托腮思考起来。一旁的卡尔义愤填膺道：

“那还用想吗，反正那个修女诡计多端，留着迟早是祸害！咱们就该直接在谈判中加上一条，让那些修女交出蒂那这个人，说她是战犯也绝对没有冤枉了她！”

“但是她们交出来之后，你想怎么处置她？”

卢米对卡尔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歪头询问。卡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中闪着光。

“恐怕不行。”

伊里斯讲出蒂那从圣堂出逃，进入森林并试图转职成一名女巫的事情，听得卡尔和卢米一愣一愣的；不止伊里斯，任哪个女巫都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

“想转职成女巫……她也太赌了吧？”

“这……这都不用逼迫圣堂交人了，她自己送上门来，我们随随便便就能把她解决掉……所以她是在故意送死吗？我不理解。”

“……算了，还是先不说我的事了。不用担心，其实我已经有了解决方法。”

伊里斯释然地笑了，转而问起卢米第一次谈判的结果。

卢米叹了口气，如伊里斯所愿转移了话题：

“因为谈判到最后你一直没有回应我们，所以我们也不好拍板定论什么，只能让大家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听听。

“现在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幸存下来的修女中有一部分想要回归人类世界，作为普通人生活；另一部分同意像卡尔要求的那样，从此远离人类世界，比照着女巫学院建立起一座只有修女居住的城市……”

“她们甚至连城市名都起好了，叫‘嘉兰诺德’！据说是造物主赐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