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苏恩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黑夜总是会将人类的孤独感无限放大。

原本自以为永远不会陷入这种思维的他，现如今却因为突然产生的恐惧而浑身发抖，这份恐惧来源于未知。

明明在苏戏安抚他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从那如黑洞一样旋涡中逃离，然而一切的虚张声势，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都无所遁形。

——

“...”

——

自打从那个奇怪的空间回归之后，苏恩与现实的感知就产生了一丝不协调。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结果这感觉就像是背上挠不到的痒让他无比难受。

说到底，他真的回来了吗？

虽然苏戏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船锚，她化作锚点紧紧钩住了他与现实的联系，但苏戏难道就不可能是那个不知名存在为他设下的陷阱吗？

——

“唉...真他妈的，越想越头疼。”

苏恩从被窝里坐起身来，他走到窗前，看着那轮悬挂在半空中的皎洁明月发着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蓦地，那轮明月在他眼中闪烁了两下，就像是电量不足的虚影，随后又恢复成原来那亘古不变的玉盘。

——

“...真是...真是疯了！真是...”

苏恩不敢再看那轮明月，他痛苦的抱着头，慢慢靠着墙滑下去。

——

“苏恩先生...”

在孤独和恐惧即将淹没他的时候，九九六的声音轻轻响起。

“九九六...”

苏恩蹲抱着自己的头，浑身发抖。

哪怕自己不肯再抬头看那轮明月，然而月光仍然固执的化作粘稠的银白乳液浇筑在他的身上，可惜这股清冷的气息却越发的凸显他的无助。

——

“...”

九九六没有说话。

——

“哈哈...你看看我，区区一次超现实的体验，就让我怕成这样子，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了，哈哈...我真是..”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发抖的双手，发出一声苦笑。

——

寂静。

——

“苏恩先生，请听我说。”

九九六原本冰冷的电子音此刻竟然有了一丝温柔的语调。

“苏恩先生，我们相识不过两个月。”

“说实话，在我眼中的苏恩先生，其实...其实一直都很弱小。”

她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选择说出口。

苏恩虽然没指望从九九六这里得到安慰，但没想到她竟然伤口撒盐...可恶...

不过九九六并没有停下，她继续说道：

“弱小却自负，目中无人却无比温柔，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说道。

——

“九...九九六小姐...我惹你生气了？”

苏恩弱弱地问道，他总感觉九九六在趁他虚弱的时候贬低他...

九九六也不理他，她顿了一下，语调变得更加温柔：

“但是，就是这样的苏恩先生，却让我的视线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明明只是人类之躯的你，明明是无比弱小的你，却会为了与自己无关的其他人而直面死亡的威胁。”

苏恩默默地听着九九六的话语，不再说话。

“拯救炎肆月小姐的那场暴雨中，我的心智实际上一直在推演，苏恩先生想要从肆月小姐身上得到什么？是什么能让苏恩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肆月小姐？明明苏戏小姐还需要你，可你为什么...”

“...”

“总之，一直到你昏迷的那一刻，由于未知条件太多，我最终没有得出答案。”

“直到第二天，你在餐厅中见到了肆月小姐，我看到你们吵架，看到你们最后不欢而散，我才明白，其实，这才是苏恩先生想要守护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弱小的苏恩先生不顾一切也要去拯救的东西。”

“原来，生命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存在。”

九九六说道。

“苏恩先生，你很弱小，但你具备智慧生命所应具备的一切美好品质。”

“苏恩先生，你并不弱小，你很强大，你虽然弱小，但也绝对强大。”

“这么想来，还真是矛盾呢，哈哈。”

——

“...九九六，我...”

苏恩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

“苏恩先生，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关于我的性别。”

“在那时，我觉得你真的很蠢，我只是数字生命，又谈何性别之分。”

“...”

九九六沉默了一会。

“在今天险些失去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看来我真的拥有性别也说不定。”

“...”

“唉...零号真的给我了一个很难的任务...我原以为所谓情之一字，是可以被数据量化的...”

“可是，那真的是很玄奥的东西啊...明明我只是数字生命...”

九九六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似乎又觉得不妥。

不知是因为不会表达，还是不想表达，她最终并没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

“弱小的苏恩先生啊，你知道为何我一直称呼你为先生吗？”

她原本有些温柔的电子音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俏皮了起来。

“因为先生这个词语，除去尊称之外，也有老师的意思呀，哼哼，怎么样，这个伏笔我埋了很久了^_^”

——

九九六邀功。

——

苏恩依然沉默不语，只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发抖了。

虽然但是，不得不说，九九六的幽默细胞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可就算这个笑话再无聊，苏恩也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

月光如水，愈发的柔和，客厅无比寂静。

今晚，九九六终于通过苏恩的眼睛，看到了这轮明月。

“蓝星的月亮可真美啊...”

“所以，弱小的苏恩先生，请一定，一定不要害怕。”

“如果你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分界线，那么我希望你能明白...”

“只要有九九六在的地方，就是现实。”

“如果苏戏小姐是你的船锚，那么九九六就是你灵魂的灯塔。”

“无论你在哪，只要你感受到了我，那你就回到了家。”

“我们早已不分彼此，苏恩先生，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

就像是为了庆贺九九六第一次说出那么多话语一般，整片天空的群星骤然闪亮。

月华万千，聚于一处化为一道光柱直直的照射在苏恩的额头，照耀进了苏恩与九九六交缠在一起的灵魂之中。

“隐藏支线完成，权限升级完成，功能升级完成，开启人像模拟功能，正在还原形象...还原完成。”

“投影，开始。”

瞬间，一道蓝光从苏恩的右眼射出，一个深蓝的画框出现在他的面前，画框悬浮在半空中。

内部，一位白发红瞳的少女静静地坐一片纯白色的空间之中，她右手端着一杯茶，正在微微啜饮。

这画面在苏恩眼中，就像是全息2D电影一般，他满脸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画框里的少女。

而少女好似感受到了苏恩的视线，她抬起头来与苏恩对视。

然后手中的茶杯掉落，摔在地上，化作光点消失。

她不可思议地走到画框前凝望苏恩，与他的距离仅有一线之隔。

“...九九六？”苏恩迟疑的问道。

“...是的，是我，苏恩先生。”

——

她原本如白皙如雪色的面颊浮上一抹红润。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刚刚才说了那么多羞人的话！

哪怕是数字生命九九六同学，也禁不住现场处刑呀！

这是什么大型网友见面现场啊喂！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零号你绝对是故意的吧！（不敢说出口，藏在心底吐槽）

——

苏恩挠了挠头，这还是九九六第一次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白衣白裙，白发赤瞳，皮肤白皙如雪，一双玲珑小脚赤裸，完美若天成的形状让人很想给她套上一条白丝，身形好似十五六岁的少女，胸前稍具规模，带着些许少女的青涩。

而面容，苏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因为那是宛若虚幻一般的完美。

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孔，一双桃花眼本应眉目含情，但是放在她的身上却凸显了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气质。

她的柳眉稍细却不显严厉苛责，反而有一股浓浓的温和书卷气，琼鼻并不挺翘，却小巧玲珑，极为精致，而嘴唇很薄，并没有血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

就好似天上的仙子一般。

实际上也确实是天上来的，苏恩心想。

——

“苏...苏恩先生...”画框中，九九六的脸颊微红，她捂着脸慢慢蹲下，最后只在画框下半边露出她一双稍显窘迫的眼睛，还有那缕长长的银白呆毛儿。

“嗯？怎么啦~九九六~哪里不舒服呀？”苏恩乐呵呵的回道，哪里还有方才那副恐惧的样子。

“请问我现在想把你整个人生的记忆消除，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吗？”

九九六小声问道，然而语气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Σ(っ°Д°;)っ不是？整个人生！？住手啊九九六！”

苏恩：尔康不要啊.jpg

“嘁...”

九九六的声音愈发的小。

——

原本她还有半边脸在画面里。

而现在由于害羞，只剩下一根长长的雪白呆毛儿在画框下半边摇来摇去。

——

苏恩总感觉画框里的九九六身形也开始缩小了是怎么回事...

九九六继续下沉...

——

不过，苏恩再次回想起九九六方才的话语。

“只要有九九六的地方，就是现实...吗...”苏恩心想。

他笑了笑，还真敢说啊，明明只是个小小系统。

“喂，九九六。”

“苏恩先生，我在。”

白色呆毛扭来扭去。

“没事，我要睡觉了，感觉今晚能做个好梦。”

苏恩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随后钻到早就静候多时的被褥里。

被窝仍有些余温，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

“晚安，苏恩先生。”

蓝色全息投影关闭，九九六也不再说话。

——

夜色静谧。

苏恩闭上双眼，脑海中，九九六那一抹雪白色的呆毛儿在月光下皎洁生辉的画面，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