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狸跃情绪如此激动，林悔沉默少许，觉得自己却也不好再说下去。于是，他缓声转移了话题：“等一下，我插一句嘴。”

“你说。”

“我在茂蝶黑市，曾见过一些贩卖格液的小贩。”林悔侧眸与狸跃对视，问道，“我和他们聊过，他们说格液在各个神系都是违禁品。我曾以为这是各个神系出于人道主动下的命令，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并非如此？”

“出入……人道？”狸跃皱皱眉，说道，“人道是何意？”

“这……”林悔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刚才他竟然下意识说的是汉语。也就是说，在冢州人族语中，并没有“人道”这个概念，因此无法做到词汇平替。

无奈，林悔只好以神念交流的方式，为狸跃解释“人道”一词的意思。

而狸跃在接收到神念后，则是闭上眼仔细体悟了一番。许久功夫后，他嘴角微微泛起弧度，睁开眼看向林悔，眼神颇为复杂，既有玩味，也有一抹林悔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说实话，我现在真想亲眼看看，你的神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狸跃道：“只可惜先天神国的排异性一向很强，除非……算了，等你真的走到那步，成为肃支怛罗那种庞然大物，我恐怕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林悔困惑，他想追问狸跃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狸跃就自顾自说回了原本话题，说道：“神只世界从没有什么人道一说，任何规矩与禁令，都是经过上万亿生灵的生死离别，方才能够深入人心。像是格液禁令，真若算起，不过才施行四五十年罢了。”

“四五十年？”林悔讶然，放在神明以百年为记的寿命中，这可真算得上短。

“不错，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四十三年。”

狸跃语气笃定，身上的慵懒与颓然在这时横扫一空，那股优雅再次出现在他的举手投足。狸跃神色平静，语气更是淡然，但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霸气：“四十三年前，神圣教廷计划与仙真神系全面开战，故而开始大规模炼制格液。成百上千的冢州神只被运往本土，整个冢州十分之一的『半神』都在其中。那年我二十九岁，我的父亲刚在肃支怛罗战死，但神圣教廷却要接着夺走我的母亲——是的，我的母亲也在其中，而且神圣教廷成功了，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父母。”

狸跃语气并不算沉重，反而随着话语展开，变得愈发轻快淡然：“在神只世界，能够拥有父母，且能和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我有幸这样与父母生活了二十年，这我要感谢神圣教廷，因为是祂们让我的父母相遇。但也同样是神圣教廷，间接杀死了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她何其无辜。我那时年轻，自然想要复仇，于是我加入了反抗军。”

“你成功了？”林悔单手托腮，用随意的语气问道。

“不……”狸跃先是下意识否认，而后语气顿了顿，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成功了，应该说是成功了。至少在其他神系眼中，是我们这些反抗军挑唆的肃支怛罗进攻冢州，从而彻底粉碎了神圣教廷进攻仙真神系的计划。但在我看来，我们失败的很彻底。”

“为什么？”

“因为最终打败神圣教廷的并非是我们，而是肃支怛罗。”狸跃低下头，长满白色毛发的手掌放在窗台，语气苦涩，“反抗军没有赢过一场神战，从始至终都是在冢州到处逃窜。没有神系传承的半妖神国与类人神国完全不是神圣教廷的对手，哪怕以十敌一，往往也只能勉强自保。”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胜利了。”狸跃忽然一转低落语气，说道：“我们在战争中失败了，但我们逃窜的很成功。在肃支怛罗的进攻下，我们最后仍有数万尊神只活了下来，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祂们后来成为了如今冢州各地随处可见的半妖神只与类人神只，而纯种人族与其他种族，已经在肃支怛罗的进攻下消失殆尽。”

“是的，相比人族，我们听上去更像是见不得人的老鼠，但我们终究是活了下来。”

林悔眼皮抖动，嘴巴微张，又缓缓闭上。他深吸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肃支怛罗是一个庞然大物，那么你们这些反抗军是怎么说服祂们进攻的神圣教廷？”

“问得好。”狸跃微微一笑，随后说道，“很简单，我们不是直接去说服的肃支怛罗，而是先去说服的吝命阁，然后吝命阁与冢州的其他古势力联手，共同说服的肃支怛罗。”

林悔神情一凝：“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冢州还有其他本土势力？”

狸跃笑了：“我刚才说了，若深究起来，冢州本土人族的历史，远要比神圣教廷古老。”

“但你也说了，冢州人族已经消亡。”

狸跃耸肩：“但我说过在神圣教廷入侵之前，冢州只有本土人族么？”

林悔语噎：“……没有。”

“嗯哼。”狸跃抚摸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轻笑道，“冢州人族消亡，可不代表冢州的其他古势力便会一起消亡。”

林悔道：“可你说过，神圣教廷同样屠杀过冢州的原生种族。”

狸跃再度笑了，像是早就知道林悔会这样问，他道：“原生种族的确是古势力，但冢州的古势力可不一定是原生种族。”

林悔皱了皱眉，他能够理解其中逻辑，但不能明白狸跃之意。

“你大概忽略了一个事实。”狸跃道，“人族作为一个颇具韧性的具有创造与探险精神的种族，固然在先天力量与传承上只能位列『优秀』，但在文明的整体建设上，却能与『远古』种族比肩。”

“你作为人族，可能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优势，但我作为类人，却对此点感受颇深。”

狸跃眼神闪着灵光，他盯着林悔的手掌，慢慢抬起自己布满毛发的右手：“你若仍旧不信，以后尽可以去游历观察一下，但凡人族出现、居住的地方，无论是什么荒野山地，哪怕没有丁点珍稀元素，只需一百年，便能从村变镇。若是富庶之地，一百年则足够发展出一座车水马龙的繁华城池。而若是一千年，建邦立国绝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