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婧离开帝都的那天, 依然下着大雨。姬贤破例送了她出城门。一路上，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走着。身后举着伞的宫人们战战兢兢, 连大气也不敢出。看着那辆装饰简朴的马车, 姬贤缓缓开口：“婧儿, 我希望你能处理好北边的事情。”

“就像父皇说过的那样,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多。”姬婧抬眼看向他, 嘴边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况且陛下您并不相信我，所以北边的事情只怕是难以处理好的。”

“别的话朕不想多说。”姬贤并不接她的话, 只是淡淡笑着，“朕在帝都等你回来。”

姬婧又看了他一眼, 轻笑了一声, 扶着慕容伶的手登上马车, 然后又一次看向姬贤，道：“那臣就此告辞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钻进马车。

慕容伶细心地拉好帘子, 然后回头看向姬贤，恭敬道：“拜别陛下，臣与公主先行一步了。”说完他也跳上马车，从车夫手中接过了鞭子，轻轻抽了一下马儿, 车便平稳地向前走起来。

姬贤轻叹一声, 看着那马车, 心情复杂。

回到重华宫书房, 姬贤靠在椅子上看着房屋高处那雕花的大梁, 精致得让人惊叹。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重华宫的一切。一切都是匆匆。他匆匆搬进了重华宫，匆忙之间成为了皇帝, 为了抓住手中的权力，他已经很久没有耐心去看周围的事情。他想着姬婧的话，或许从他内心中来说，他的确不相信她，半点也不相信她。就好像如果现在是姬婧坐在皇位上，她也不会相信他一样。

姜忆扶着白梨悄然进到书房来，端着一杯八宝茶放在他手边，轻柔地开口：“陛下，一会儿有一批女子进宫，您要去看看么？”

姬贤抬眼看向姜忆，勉强笑了笑，道：“有哪些女子？怎么突然这个时候送了这些人来？”

姜忆笑道：“是叔叔的意思。陛下后宫也着实空虚了些，臣妾也想，后宫多些女子，也能为陛下早些生下子嗣……”

姬贤沉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道：“这事儿你决定便好了，一会儿朕就不过去了。”

“若臣妾选的女子陛下不喜欢怎么办？”姜忆偏着头笑了笑。

姬贤道：“想来皇后的眼光一定是好的，朕十分放心。”一边说着他端起那杯八宝茶，浅啜了一口，若有所思看向外面，依旧是大雨滂沱。

听着姬贤这样说，姜忆放了心，连笑容都开朗了许多。

这一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居然放晴了，西边天际璀璨的夕阳，美不胜收。姜忆带着挑选出来的几名貌美女子走在去重华宫的路上。走在最后面的那名女子尤其好看，一袭绿衣，楚楚动人。

高倪见姜忆带着这些女子过来，急忙去向姬贤通报。姜忆带着那些女子进到书房的时候，姬贤正好放下一份折子，抬眼看向她们，一下子就把目光放在了那绿衣女子身上。

姜忆见他看向绿衣女子，忙推了她一把，然后向姬贤笑道：“这是霍家的小女儿，名翎。”

姬贤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其他的女子，又向姜忆笑道：“这些女子都很好，皇后安排了便好了。”说着他又一次看向霍翎，嘴边的笑容颇有些玩味了：“那位霍姓姑娘便留在重华宫好了，朕身边也缺个机灵点的女官。皇后觉得如何呢？”

听着这话，姜忆有些意外了，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向那霍翎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重华宫吧！”说完，她又看向姬贤，道：“臣妾这便带着她们先下去了。一会儿要白梨过来给霍姑娘讲讲规矩么？”

姬贤看了姜忆一眼，道：“不必了，让高倪告诉她便是了。”

姜忆点点头，带着其他的女子离开书房。

等她们都走了，姬贤看向高倪，道：“你带着她去熟悉一下这宫里面的人事，再讲讲这里的规矩，然后就安排个好些的住处给她。”

高倪忙答应了下来，带着霍翎出去了。

临了离开书房，霍翎回头看了姬贤一眼，目光流转，带着几分媚态了。姬贤倒是一愣，直到她走开了，才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入了夜，马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北边走着。姬婧靠在软靠上，并没有太多睡意。慕容伶已经从车夫的位置上进到马车中来，专心致志地为她泡茶。目光从茶杯移到慕容伶身上，姬婧突然一笑，道：“你猜，谁会第一个上折子给他？”

慕容伶从容不迫地倒出一杯茶，双手递给姬婧，然后道：“这可不知道了。但一定不会是姜翩。”

“听说姜翩张罗着给他纳妃子呢！”姬婧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接过茶杯来，闲闲笑道，“听说霍家的小女儿人比花娇，这次一定会选到他身边去的。可惜了我是女子，否则也会让她留在我身边了。”

慕容伶波澜不惊地一笑，道：“若殿下愿意，也能选一些翩翩少年在身边的。依臣看，虞家那几个少年倒是不错的。”

姬婧挑眉，轻轻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慕容，你不安好心。”

慕容伶亦是挑眉，微微笑着看向她：“敢问臣哪里不安好心了？”

“就是不安好心。”姬婧把玩着茶几上的杯子，低低笑着，“你刚才说的那话，就是不安好心。”

“今天的茶不错的。”慕容伶给她续茶，然后看向她，又道：“如若有一天殿下入主重华了，身边自然不止我一人了。”

“那我岂不是要累死？”姬婧转动茶几上的杯子，看着那琥珀色的茶水，嘴边笑意未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坐不了几天只怕就要让位给别人了呢！”这一说又是一笑，道：“你们男人一向是心大的，到时候恐怕我还得花心思去对付后宫那群男人，想一想就太可怕了。所以，我身边只要有你就够了。”

“殿下就不怕臣的心也太大？”慕容伶继续笑着。

姬婧笑眯了眼睛，推开茶杯，然后道：“你的心若不大，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在太医院当个太医不是很好么？”

慕容伶垂眸一笑，道：“当太医自然是好了。可若有机会能到处看看，也未尝不是好事。”

“原来你不是因为喜欢我？”姬婧大半个身子越过了茶几，逼近了慕容林，咫尺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慕容，你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死后与殿下同穴，是臣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慕容伶坦然看向她，“殿下愿不愿意呢？”

姬婧颇有些意外地笑起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笑弯了眼睛：“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天色渐晚了，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想来照着这速度，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广宁。而在姬沅的封地高平，明月高悬，晴朗夜空。曹霖和姬沅坐在回廊下对弈，一边的茶几上放置着糕点和茶水。

“今天帝都来的消息，说瑞明公主已经离开帝都了。”曹霖落下一子，然后看向姬沅。

“是么？”姬沅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看他一眼。落下一子后，她顺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呷一口茶，然后又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么？算日子我们也该离开高平了。”

“臣总以为，这个时候走早了些。”曹霖道。

姬沅笑了笑，道：“不早了，北边这会儿应乱得厉害了。折子压了那么久，也该到陛下手上了。”顿了顿，她又道：“听说霍家的那个女儿进了宫？”

“哦？这倒是还没消息，只听说是有好几家的女儿都进宫了。”曹霖道，“这次陛下仿佛是十分相信瑞明公主的，所以臣以为不必这么早回帝都……”

姬沅看了他一眼，嘲讽地笑了笑：“他不相信她，半点也不相信她。等着吧，看谁给上了折子，北边正好就轰轰烈烈闹一场，什么瑞明公主，什么姚家、虞家、姜家，这次都得把底儿给掀出来。这会儿不回去，难道还等着我也被牵扯进去？”说着她放下茶杯，起了身，淡淡道：“你收拾了这棋盘便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去书房看看。”说完，她便向书房去了。

曹霖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一时半会儿倒是没能弄明白她的意思。收拾了棋盘和茶点，他又琢磨了她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果然，姬婧刚到广宁，帝都那边就有人上了折子，说北边这次的□□就与姬婧有密切关系。也就如姬婧之前说的那样，姬贤连犹豫也没有就相信了折子上的话。顿时，北边大乱。

坐在广宁公主府的凉亭中，姬婧悠然地翻着一本书，看也不看身边的虞隽一眼，过了好半晌才放下书，看向慕容伶，道：“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吧，留虞大人一起用午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