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 北边的局势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无法控制。帝都中姬贤寝食难安，不知该怎样处理才好。天气渐渐变得燥热，重华宫中也开始用冰块降温。姬贤日复一日坐在书房中, 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姜翩捧着一摞折子进到重华宫书房来, 行过礼, 然后把折子一一呈上。姬贤看过那些折子, 再看向姜翩：“你觉得这次□□和瑞明公主有关系么？”

姜翩道：“不能说没有关系, 但陛下也不能贸然……”

“朕总记得她当初说朕不信她。”姬贤打断了他的话，“可朕又拿什么去信她？”顿了顿，他又自失地一笑, 道：“该派兵了。否则北边就要闹得无法收拾了。”

姜翩低下头：“臣以为，或许应该多给一些时间让瑞明殿下来处理北边的情形。况且永嘉殿下也……”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姬贤沉默了片刻, 看向姜翩：“沅儿又能如何？”不等姜翩回答, 他又道：“如今的局势再等不得了。你安排派兵的事情就好, 不必再多说了。”

广宁瑞明公主府中，姬婧拿着从帝都来的密报, 嘴边噙着几分冷笑：“终于还是要动手了呀！”说着她看向慕容伶，并没有太多担忧的样子：“到了这时候，果然是回不了头了。”说到这里，她话锋突然一转，道：“其实我还是担心的, 担心失去了你。”

慕容伶心中只觉得一阵温暖, 看着姬婧：“我怎么会离开殿下？”

“只怕万一。”姬婧无奈地笑着, “战场上刀枪无眼, 谁能保证安然？所以无论战事如何, 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

慕容伶道：“战前不能想着自保，否则还拿什么去拼得胜利？”

姬婧轻笑一声, 道：“这一仗怕是难得很。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自己，暴露姜虞两家的实力，还有姬沅的野心。从前他总提防着我，这次要让他提防着每一个人。这样，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慕容伶欲言又止。

“你在奇怪，对不对？”姬婧看着他。

慕容伶道：“若目的这么简单，大可不必如此。”

“因为就算明知赢不了，我也想博一把。说不定就赢了呢？”姬婧自嘲地笑着，“说到底是不甘心罢了。”

慕容伶看着她，突然笑了一笑：“殿下放心，我定会全力去得胜利。”

帝都派出领兵的是姜氏子弟姜全。年轻的将军，带着朝廷精锐的部队，以虎狼之势扑向北方。暴民再如何也敌不过军队，于是乎一开始就是大胜。但一路到了幽州，姜全立刻就发现情势的变化。之前遇到的是暴民，几乎是一击即溃，而到了幽州，却成了军队，纪律严明阵法精湛，让他手下的部队吃了大亏。

这消息传到帝都的时候姬贤也是大惊，急忙命人带兵前去增援。增援部队到的时候快近盂兰盆节，四处佛寺中都准备着佛坛的事宜。广宁城中也是如此。

姬婧身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裙，带着一顶白色的帷帽，身边由虞隽陪同着到广宁城中最大的佛寺元善寺中去。两人皆是骑马，身后只跟着侍卫，并没有带上全部的仪仗。

“如今已经僵持一个多月，朝廷的援军现在已经到了。”虞隽道。

姬婧沉默了一下，只是笑笑：“有虞三公子带兵，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次领兵上前线的，正是虞隽的次子虞鹄。虞鹄自幼是跟着虞隽在军中的，通晓兵法，胆大心细。也正是他带兵有方，姜全的部队才那么就都无法攻入幽州。

听她这样说，虞隽也笑起来，道：“殿下说的有道理。”

姬婧看了虞隽一眼，突然又道：“虞大人与沅儿的联系还多么？”

虞隽愣了愣，道：“已经很久没有永嘉殿下的消息了。”

“有时我会想，你毕竟是沅儿的舅舅。”姬婧语气平静如常。

虞隽笑了笑，道：“若从亲戚关系来说，我的确应更偏向永嘉殿下的。只是殿下，如今的局势却是把臣与您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如今这局面或许还是永嘉殿下逼出来的。不知殿下以为呢？”

“你倒是现实得很。”姬婧轻轻笑着，“不知沅儿听到这句话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些话永嘉殿下是不会听到的。”虞隽微笑，“其实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有时候刚愎自用了一些，太多时候都太心急，等不到最后。她以为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事情，事实上却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而这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殿下觉得呢？”

“如果虞大人没有与沅儿的那层关系，或者我会像信任慕容一样信任你。”姬婧似笑非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元善寺，老主持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姬婧和虞隽并没有在寺庙中逗留太久，不过一会儿就离开。一出元善寺只见虞府执事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个还滴着血的大匣子，还没跑到跟前他就跪倒在地上：“老爷……老爷……二公子被姜全给……”

虞隽眉头一紧，正要开口，那边姬婧已经抢先一步喝道：“大胆奴才竟胡言乱语，还不把他赶走？”左右侍卫听着这话急忙架了虞府执事拖着就走。那人还想说话，侍卫就手抓了一大把泥塞进他口中，这才安静下来。

这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围观的群众，目光都落在了那还在滴血的匣子上。姬婧从容地笑着，命侍卫用衣服包了那匣子，然后看向虞隽，语气平常：“不早了，虞大人我们也该回去了。”

虞隽微微一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跟着姬婧离开，脸色却是惊人的惨白。

回到瑞明公主府以后，虞隽的脸色才慢慢好起来。看着放在桌上的匣子，他半晌都没有开口，几次伸手出去都停在了半空中。姬婧坐在桌边等着慕容伶过来，仿佛是没看到那匣子一样平静。

“想来这次增援的是姜氏中人。”姬婧淡淡地下了结论，“否则绝不是这种结局的。”她并没有看虞隽一眼，只是平静地说着，“想来姜家也恨得厉害了，一来就下了如此狠手，也不顾念着之前的一点旧情。不过说得也是，姜虞两家虽说是世交，可暗地里的斗争一向都是少不了的。”

虞隽看向姬婧，抿了抿嘴唇，愤怒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语气还是平静如常：“殿下说得是，这些年姜虞两家的斗争一向都不少。或许……姜家也想借着这机会坐大。”

这时慕容伶进来了，表情凝重：“殿下，虞大人，朝廷的军队已经进了幽州。”

虞隽站了起来，看向姬婧：“请殿下安坐府中，由臣派人去处理这些事情。”说完他就转了身，阔步走了出去，背挺得笔直。

或许是太恨太伤心了，虞鹄是虞隽心爱的儿子，居然就这样被人斩首。虞隽亲自披挂上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是把朝廷的部队逼出了幽州。没有人想到虞隽会亲自出手的。之前种种，无论是谁都还顾忌着几分面子，可到这个时候，虞隽的行为似乎就在告知天下，他虞家就是反了。

夏天渐渐过完，立了秋，北边的局势依旧扑朔迷离。

帝都永嘉公主府，姬沅静静坐在书房中写字。她的字向来就写得好看，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此刻她拿着笔，在纸上重复地写着一个“婧”字，写的多了，竟连自己也快认不出这婧字写得对还是不对。

很多时候她都很羡慕姬婧，羡慕她的洒脱，也羡慕她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她常常回想起当年姬尚薨逝的时候，姬婧傲然与姬贤相争，而她却只是站在虞斓身后静静看着。

如今也是一样，她站在帝都静静看着，而姬婧在北边运筹帷幄，她不知道姬贤会不会赢，但姬婧就算输了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姜虞两家彻底决裂了，虞家的实力也彻彻底底暴露了，以后她姬沅恐怕之后也会被姬贤怀疑得死死的。她有时会后悔，当初那样逼姬婧是不是错了。

可到了现在，也容不得她后悔了。

放下笔，她抬眼看向外面，湛蓝的天，阳光并不算太明媚。曹霖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了。她终于开了口：“请曹大人进来吧！”

于是侍女打开门，曹霖微微一笑，进到书房中来。行过礼，曹霖从袖中拿出一份密报递到姬沅手边来：“这是从北边来的，一路上辗转了好几个人才送过来。”

“什么人送的？”姬沅接过来，信封上只写着“永嘉公主亲启”六个字。

曹霖道：“这便不知道了。”

姬沅拆开信封，挑了眉：这信封里面竟还套着另一个信封。“这倒是没想到，看来这信倒是大有来头。”说着她继续拆开第二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徐徐展开。迅速看完信的内容，她眉头一紧，然后又是一笑：“真没想到呢，她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