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翩离开广宁的时候是八月十六, 中秋刚过。姬婧亲自送了他到城门口，道：“姜相公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不过但愿不要再见。”

姜翩骑在马上看着她, 轻轻笑了笑, 道：“殿下多保重。”说完便策马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 姬婧笑了一笑, 回身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慕容伶, 打趣道：“跟着我危险得很，你看现在都有人要你的人头了。慕容，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好不好？”

“反悔什么？”慕容伶一本正经。

姬婧挑眉：“啊呀, 既然你不反悔，那我就半次机会也不给你了。免得你跑了, 我上哪里再去找一个你？”

慕容伶也笑了起来, 道：“臣还怕殿下抛弃了臣, 臣又怎么会离开殿下？”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姜翩这么容易就走了。”姬婧皱了皱眉头，“不过想来帝都局势如今微妙得很。姜后死了, 淑嫔怀孕了。霍家和姜家怕是会有些摩擦，你说我要不要助姜家一臂之力？”

慕容伶道：“不用助力，霍家都不得长久。”

“如果这个时候帮一把姜翩，想来他会难过得很。他想过许多人会帮他，可从来不会想到最后帮他的是我。”姬婧勾起唇角, “你知道吗, 有些时候我总在想从前, 从前我父皇还在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父皇要立虞斓,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不干脆把姜虞两家都连根拔起。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等到最后自己都没办法再做任何事情了。我想，他走得并不甘心。”

“所以你想做那些事情吗？”慕容伶平静地看着她。

姬婧笑起来, 道：“为什么不做？看着他们把大夏朝改姓么？”

“但现在你没有资本。”慕容伶冷静道。

“那就等到有资本的时候。”姬婧从容地笑着，“总有一天我会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天下由我掌控。”

慕容伶微笑：“那殿下可要先打赢了这一仗。这一仗，输不得。”

姬婧不置可否地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这北边的局势谁都说不准，虞隽虽然憎恨姜家，但还没有到放手一搏的地步。事实上之前他的举动一半都是给姬婧看的。他想让姬婧知道，你看我虞隽如此倾力帮助你，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儿子。可谁又能把谁当了傻子？所以不过是一场做戏，谁当真了，谁就输了。

随着这样的局势僵持下去，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关系都变得微妙。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广宁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上官家的五公子上官裕。上官家虽然比不上姜氏和虞氏，但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但多少年来都没什么太大的作为，颇有些落没了。上官家的年轻一代中能撑得住门面的也就只有五公子上官裕和九公子上官祁。但这两位公子之中，五公子上官裕则更加出众。

于是这上官裕到瑞明公主府的时候，就连姬婧都意外得很。说起来这还是姬婧第一次见到上官裕。虽然之前她和上官裕有过婚约，但那只是姬贤一面的说法，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言中会成为她驸马的男子。后来去上官家退亲也只是差了个人过去，上官家没有太为难，她也就没有出面。

用漂亮来形容上官裕一点也不为过，甚至用妖冶更为贴切。姬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开了口：“这倒是第一次见到上官公子，也不知在这时候您到广宁城来是为了什么呢？”

上官裕亦是微微笑着，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来看看公主罢了。”

“我记的我与公子您没什么关系了。”姬婧皱了皱眉头。

上官裕抬眼看向她，目光淡然：“没有关系也不能来看看么？不过看来殿下是半点也不想看到在下呢。”

姬婧毫不客气地笑道：“那的确是如此。我也不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可以聊的。”

可上官裕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其实有很多可以聊聊，比如臣之前与殿下的那门亲事，比如如今殿下身边的慕容公子，再比如现在僵持着的战局。只看殿下想与臣聊什么。”

“这些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姬婧反问。

上官裕道：“这些事情都与殿下有关系，不是吗？臣十分好奇，如果臣现在要求殿下完成与臣之前的婚约，如果殿下身边的慕容公子突然之间暴毙，如果现在僵持着的战局突然变得对殿下您不利，您会怎样呢？”

姬婧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所谓的婚约，慕容到底会如何也与你无关，僵持的战局会不会变得对我不利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上官裕勾唇一笑，眼角眉梢的风情万种：“好吧，既然殿下这样说，看样子臣也不应在这里再留下去。不过殿下，我会等着您再来找我。”

上官裕走后，姬婧独自站在窗边很久，脑子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兀自出神。慕容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站在那里，于是轻快地走上前去笑道：“怎么，殿下有心事了？”

姬婧回过神来，见是慕容伶过来，于是也笑起来，道：“哪里。今天上官裕来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上官裕？”慕容伶挑眉，继而又是哈哈笑起来，道：“我还说早上有人神秘兮兮地和我说要我注意着点儿，原来是他来了。他现在不在这里了吗？”

姬婧道：“这会儿走了。我从前倒是没觉得这上官裕也算是个人物呢。”顿了顿，她看向他，又道：“只怕是来者不善。”

“或许只是不甘心没能娶到殿下您。”慕容伶耸耸肩。

“尽胡说！”姬婧笑骂一声，“我和他才第一次见面，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一边说着，她走回到桌前坐下，又看向慕容伶，道：“今天见到虞隽了吗？”

慕容伶敛了嬉笑的神色，正色道：“听说今天姜家有人来。”

“姜家？”姬婧挑眉，“没想到，真没想到。”

慕容伶又笑道：“听说又有人要臣的脑袋，臣心中惶恐得很。”

“既然惶恐，那就乖乖呆在我身边不要四处跑了。”姬婧也笑道，“那刀剑不长眼的，这样的关头还是留在身边让我放心呀。”

慕容伶道：“那臣呆在您身边了，您可不许嫌烦。”

而一晃眼就到了重阳，战事渐渐变得诡异，几次交战过后，竟让人看不透到底是谁占据了上风。上官裕一直呆在广宁，偶尔会去瑞明公主府拜会姬婧，更多时候都只是与慕容伶在一起。他和慕容伶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贴近。

骑着马走在略显萧索的大街上，慕容伶和上官裕不紧不慢地走着。

“上官兄在广宁呆了很久了吧！”慕容伶笑着说，“一直不知您是否习惯这儿的天气呢！”

上官裕道：“谈不上太习惯，但也不至于不习惯。”说着他看向了慕容伶，笑道：“若是从前就知道慕容先生是这样的人，我便不会千里迢迢从帝都来这一趟了。”这一说又是一笑，他继续道：“之前我是想娶瑞明殿下的，所以总不甘心。”

慕容伶却道：“这只是缘分。有些人注定了是有缘无份。”

上官裕又道：“可我现在还是想娶瑞明殿下，依然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呢？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已经认定瑞明殿下，是不会再让人对她有所觊觎。”慕容伶道，“所以上官兄可以死心了。”

“慕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上官裕看向他，微微笑道，“你甘愿一辈子都站在她的身后么？”

“为什么不甘愿？”慕容伶反问，“或许换做别的女人我会犹豫，但她是瑞明殿下，我为什么不甘愿？”

上官裕又一次笑起来，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静默了半晌，他又道：“姜翩快到广宁了，你回去与殿下说要多加小心。”

“姜翩？”慕容伶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他……”

“很容易就知道了，不是吗？”上官裕轻笑一声，“好啦，我还想去别处看看，您愿意陪着我么？”

慕容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风和日丽的下午，广宁城中并没有太多人。两人走着走着就出了城。已经是秋天了，果实成熟的季节。当初北边动乱，错过了春耕的好时机，到了这个时候，竟是颗粒无收，眼看就是饥荒，流民失所。站在高处的人都没有看到这些，他们都只是看着自己的利益，从来都不曾想过百姓的生死存亡。

他们静立在荒芜的田野上，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突然上官裕轻笑一声转了身，道：“若能劝殿下早些结束了这无谓的斗争，对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

慕容伶沉默了，并没有接话。

上官裕又道：“虞隽终究是永嘉殿下的亲舅舅，这样拖下去对殿下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不知道殿下在等什么。若只是等一个回到帝都的机会，眼下就再好不过了。对圣上低头服软也就回去了。圣上始终还是记着一份兄妹情的。”顿了顿，他又看向了慕容伶，道：“除非她还在等着你的死。”

慕容伶挑眉，嗤笑一声：“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上官裕道：“有时候是必须牺牲一些人的。否则怎么来换取圣上的信任？”

“我了解殿下，她不会是这样的人。”慕容伶看向远处，碧蓝的天空，一望无垠。

上官裕冷笑一声：“你又了解她多少？慕容，你不了解她。或者，你只是了解一部分的她。她和她父亲没什么不同。我们这些旁人看在眼里，只有她最像先帝，狠，绝，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能被她牺牲。何况是你？”

听着这话，慕容伶反而是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偏颇了。我了解殿下比你了解得更多。在权力的斗争中的牺牲在所难免，的确是任何人都可能被牺牲。到那个时候，我牺牲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事事都要这样计较的话，日子也过得太累了。上官兄，您觉得呢？”顿了顿，他又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来广宁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我现在很明白，你的确是不甘心。不过就算是我不在了，上官兄，你也不可能得到殿下的青睐。你计较的东西太多了。”

上官裕沉默了会儿，继而哈哈笑起来：“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好了。我计较的东西那么多，也是因为我有计较的必要。人生在世，总有许许多多的牵绊。所以不要妄想真的能什么都不计较地过一辈子。”

慕容伶笑了笑，道：“现在我要回去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逛逛么？”

“我和你一道回去好了。”上官裕耸耸肩。

回到瑞明公主府的时候，姬婧正与虞隽下棋。虞隽已经很久没来了。这次看到他，慕容伶只觉得他好像又老了很多。他在一边等了许久才等到那局棋下完，结果却是和棋，没有输也没有赢。虞隽笑着看向姬婧，道：“殿下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了，对吗？”

姬婧却看向了一边的慕容伶，道：“我做了什么决定呢？不过是一盘棋而已。”

“姜翩已经到了广宁，恭喜殿下就要回帝都了。”虞隽低下头。

姬婧嗤笑一声，道：“回帝都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如果虞大人能与我一道去帝都，那才值得恭喜。”

“臣倒是想去，只怕圣上不允。不过无妨，臣在广宁待命就是了。”虞隽微微笑着，“不过希望慕容先生也能留下来。”说着他看向了慕容伶。

慕容伶倒是一愣，看向了姬婧。

姬婧道：“这恐怕难得很。我走了把慕容留下，这算什么？”

虞隽笑道：“圣上或许是不愿意看到您把慕容先生带着的。不过，如果殿下执意的话，向来圣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姬婧站了起来：“好吧，我等姜翩来。”

“那臣就先告退了。”虞隽也起了身，静静地退了出去。

慕容伶走上前去，还没开口姬婧就笑了起来，道：“姜翩倒戈了。”

“那……”慕容伶神色一凛。

“的确，现在要回帝都了。”姬婧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