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嫁
作者:姜叶 | 分类:穿越 | 字数:163.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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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辰字营间痴儿女(下)
在这仿佛北胡草原一般的青草地上,安清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是心头烦乱无比。
“呦,这不是可贺敦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没去陪将军?”
忽然间背后一声女子的叫声,安清悠回过头来,却见是一群军中的女眷。
“我……他们男人要讲男人的事,我不便听,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安清悠胡乱编了个借口,却听着为首的那个女眷一脸打抱不平的神色道:
“便是这样,那也不能不安排可贺敦一下啊,怎么就孤零零的把你撇在一边?这男人们就是粗心,走走走,到我们那边儿去!”
安清悠还待推辞,那些军眷们却早拉着她来到了一个女人圈子。
这里连民风亦是模仿着北胡,女人们也有酒。
安清悠看看那领头把自己拉来的女眷,只见她跑前跑后的忙个不停,一边大声叫着可贺敦来咱们这了,一边招呼着周围的女人们喝酒吃肉。不禁出声问道:“你们……你们干嘛都叫我可贺敦?这是什么意思?”
“北胡话,他们首领的女人都叫可贺敦!咱们这里人人都听将军的,自然该叫你可贺敦了。”
那女眷笑嘻嘻的回着话,却是嘭的一声把一碗盛好的菜肴放到了安清悠的面前,热情地道:
“来!可贺敦!男人们有军务让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别饿着!”
面前大肉炖粉条子犹自冒着热气,安清悠却愕然发现,此刻男人们行当出征之时,这些女人的脸上居然一个个地都带着笑容。
端起碗来轻轻咬了一口那比手指头还粗的粉条,安清悠却是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纳闷,抬头问道:
“你们的男人们就要去打仗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倒是一个个都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打仗可是……可是没准儿的事儿,你们就不担心么?“
这话一说,周围忽然静了一静,那领头的女眷脸色微微一暗,可是却旋即又笑了起来,对着安清悠说道:
“担心啊,怎么不担心,可是这男人们到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咱们这些做女人的在家里担心这个又有什么用?这规矩……嗨!二姐你是最早从边关过来的,这规矩你熟,你来说!”
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年龄已是不小,头上都有了些白发,此刻却是看着安清悠笑道:“可贺敦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倒不是那北胡人的习俗,乃是咱们北疆边城里军户的规矩!”
“咱们汉人的规矩?”
安清悠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一行一坐都模仿北胡的地方居然有个汉人的规矩,却见那二姐点点头说道:
“可贺敦这模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怕是倒不晓得这边塞穷军户的苦处。平日屯田,战时出兵打仗,那北胡人号称男女老幼都是战士,咱们这些边塞的军户不也是如此?男人们上阵打仗了,咱们做女人的也有做女人的仗要打!”
“你们也要上阵动刀枪?”安清悠吃惊地问道。
这话却是说得外行了,安清悠话音甫落,登时惹来了一阵哄笑声,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笑着叫道:
“不是不是,咱们女人要打的仗不是这个。可贺敦想必不知,这人到了战场上,越怕死的越先死,杂念头越多越先死,士气越差越先死,咱们大梁和北胡人打了上百年,边塞上便是我们这些军户的女人也都明白了这个理儿。若是出征的时候哭哭啼啼的难受个不休,男人们还没上战场心里倒先要惦记,有什么事儿没安排妥啊?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段的家里人可怎么办啊?那倒是糟了,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二姐说得对!”辰字营的女人没有京城官眷们那些规矩,这时候却是七嘴八舌地叫成了一片。
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正色道:
“上了战场的牵挂越多,怕是越回不来!所以咱们北边的军户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这么一份规矩,家里的男人们若要出征,一定要笑着送他走,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一切妥当,告诉他全家人都盼着他能立军功,告诉他就算他倒在了战场上,他婆娘也会侍奉公婆拉扯孩子,告诉他的儿女们,他们的爹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越是这样,男人反倒越是容易回的来!
辰字营专为对付北胡而设,这营中来自边关的军户女眷们倒是占了一多半,那二姐这话一说,倒是惹得诸人齐声叫好:
“对!这就是咱们边塞女人要打的仗!”
“嘿嘿!哪家的女人哭哭啼啼的,咱们就一起上去大鞋底子踹她!”
“可贺敦放心,我家的男人上了战场肯定不会孬种,咱们辰字营里不管汉子婆娘,没一个拉稀的,都顶得住!”
也有人会错了意,以为安清悠是代表萧洛辰鼓舞士气而来,殊不知此时此刻,安清悠已经听傻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规矩,什么样的民风?或者用另一个时空的话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边塞文化啊!
作为从穿越者,安清悠的心里从来都是以生命作为第一位的。
说到底,自己对战争有着一种近乎于先天的厌恶与排斥,这也是她为什么对萧洛辰的出征有这么强烈反应最大的原因,没有之一。
可是在这个古代,这个自己无法逃避丈夫分别的古代,在这个很多人都漠视生命的古代,安清悠却发现一种与她世界观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现实的景象。
这就是边塞的女人么,她们没受过教育,很多人可能根本都不识字。
可是她们就是这样笑着嚷着,拍着胸脯对丈夫兄长说着后顾无忧,欢呼着送自己的亲人上了战场。
她们不担心吗?安清悠不信,这些粗手大脚的女人很清楚,一次分开也许就是永别。
可是她们在男人的面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却从不肯流露出半点担心的样子来。
所有的眼泪都早已经被咽进了肚子里,也许只是在夜深人静独守空帷的时候,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的苦,才会莫名其妙地向那些被视为无知愚妇才会去拜的神鬼大仙求恳祷告,盼它们保佑自己的男人能够平安回来。
可谁又能说她们不坚强,不勤劳,谁有能说她们没有一颗勇敢的心?她们的话说得没错,女人也有女人要打的仗,她们也是英雄,也是战士!
或者正是因为是有了她们,自己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京城里,调着自己的香,做着大小姐做着五奶奶,在清洛香号里听账房先生报今天又挣了多少银子?
安清悠忽然缓缓地站起身来,向这群手上还沾着羊粪的母亲妻子们深施一礼,口中缓缓地道:
“你们都很伟大,我安清悠佩服你们!”
眼前的一干军眷们脸上一片茫然,她们不懂礼数,同样死活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佩服的。可贺敦说咱们伟大,伟大这词儿又是什么意思?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愣了半晌,倒是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
“来!可贺敦!吃!”
“来!吃!”
安清悠自嘲地笑了笑,却是盘腿坐下,捧过那只盛满了猪肉炖粉条子的粗瓷大碗来,稀里呼噜地往自己嘴里拨拉着,半点没有淑女的形象。
夜幕已经完全地笼罩了山谷,安清悠肚子里塞满了大肉炖粉条,面前那些军眷妇人们却早已横七八竖的倒了一地,边塞上的女人酒量不比男人小,可是她们内心深处却未必真像表面上摆出来的笑容那般轻松,怀着心事喝酒,人醉的也快。
打鼾之音四起,这些女人的呼噜声也不比男人小。
安清悠没有喝酒,入夜的山谷似是有点儿冷,她拿过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了一个军眷的身上。却听得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
豁然转身,眼前却是萧洛辰那张温柔的脸,温柔的笑,在他身后则是那群忠心耿耿的军官。
“嫂子放心,此去便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将军周全!”那白净面孔的张永志忽然抢出来说了声话,他依旧是一脸的冷静,言语之中却是斩钉截铁。
那络腮胡子的冯大安则是伸出大手在脑袋上挠了挠,咧开大嘴道:“俺老冯不会讲话,不过俺这意思和用纸一样,若说是必须有人死,咱一定死在将军前头……”
安清悠忽然笑了,她笑得很美,却又如那些军眷们一样俗气。
“放你们他娘的狗臭屁!”安清悠忽然一句。
猛然间听到这位文文弱弱的将军夫人嘴里爆出这等话来,军官们陡然间一起长大了嘴,一人一脑门子暴汗。却见安清悠双手叉腰,很没礼貌地把手指向了军官们的鼻子尖儿,怒声骂道:
“你们一个个的是英雄,是好汉,是肯为上司两肋插刀舍生赴死的爷们儿!我男人难道就是要人照顾的软蛋了?萧洛辰你给老娘听好了,有一个算一个,把你手下这群兵尽可能地从北胡带回来,他们的婆娘孩子们都等着呢!”
“末将遵令!”
萧洛辰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军礼,一转身来却是又对那些丘八军官们扬起了一副极没形象的笑脸,吊儿郎当地对着那群丘八粗汉们一甩大拇指:
“瞧见没有,我媳妇儿!”
“噢——!”漆黑的山谷里,却是陡然响起了一阵粗豪的起哄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