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老妇人还是女孩时的故事，也是与仙人同样久远的故事。

最初，此地有一位善良的魔神，魔神不忍看见苍生疾苦，索性便在此建起一处简陋的树屋，收留那些因大陆混乱而逃亡的人们，给予他们一处能够躲避烈日与严寒的歇脚之地，也暗中帮他们抵御那些在树屋外窥伺着生者气息的妖魔邪祟。

被救助的人中大多都已不想再走下去，久而久之，便在那树屋附近不远处的海边平原搭建起了小小的村落。

岁月变迁，流亡者与日俱增，魔神所帮助的人越来越多，但留在村中的人却依旧只有那十几号人。

但这些人的加入对当时的村民而言却已是难得的盛况。

因为那时候外界也并不太平，虽说魔神之间的厮杀已不常见，但那片地区却开始出现数量好似繁星般大量的妖魔邪祟，它们大肆杀戮着周遭的活物，那混乱且癫狂的意志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周遭范围内的人，让他们变得痴狂、狂躁甚至堕化成漆黑的魔物。

在此情此景之下，没有多少人还会在此停留。

哪怕这片小村庄位于海边，但距离大陆中央依旧很近。

对此，魔神有些沮丧，但无论如何，魔神在之后的日子里依旧日复一日的收留、帮助、招待那些流连者，在他们即将绝望之时用轻柔的风尘为他们指引安全之地的道路。

渐渐地，有一部分村民开始留意起魔神的喜好并找到了目标——花。

魔神看起来和蔼可亲、待人温柔，但人们知晓，魔神其实没有特别重视之物，看起来孤独且没有目标。

唯有花能让其显露出刹那的笑容。

随后的日子里，村民们自发着在能够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外出寻找各种可以与鲜花有关或与之相媲美的植物，他们找来了许许多多的植物，费尽心思在那村落的旁边打造了一处花田，然后让村中最大胆的孩子们一同在花海中打闹、哭喊。

孩童的哭喊理所应当的吸引了魔神的注意力。

而魔神，也在孩童们的转悲为乐的嬉笑声中注意到了那足有小半个平原大的的巨型花海。

在众目睽睽之下，魔神那因惊喜而睁大的眼角却滑落了一滴神圣的泪水。

但好景不长。

村庄中汇聚起来的人终究是吸引了邪祟的注意，那是追逐着逃亡者而来的邪恶存在，它拥有汇聚万民恶念所得来的意志，日复一日的窥伺着村中生者，每次进攻都被魔神发觉，但每一次都利用其他无意识的妖魔做引以全身而退。

——这也让那邪祟知晓了魔神的弱点。

数月后的深夜，如潮水般的妖魔冲向村庄，哪怕魔神尽力而为也不可避免的让村中人被这股“浪潮”冲散。

魔神只能拼尽全力将村中全部铲除，然后去尝试救助那四散逃开的人。

而当魔神离开后，那暗中匍匐着的邪祟也从地底深处的阴影中爬出，借由妖魔群与大地掩盖自身气息的它最终将目光放到了劫后余生的村民身上。

那在外奔波的魔神并未注意到此事，魔神为了能够救助他人便将目之所及的所有威胁尽数杀尽，可妖魔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只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附近那些逃亡的村民已经被屠戮一尽，哪怕以魔神的目力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着的村民。

魔神疲倦而痛苦地回到村庄——但迎接魔神的却是一片燃火的废墟。

木屋倾倒化作如垃圾般的碎片，花海被掉落的火把点燃化作一片直通天际的火焰之海，村庄中的一切生活痕迹在此刻如那飘起的烟尘般飘远。

村民濒死的悲鸣声唤回了魔神的意志，也让魔神注意到所有的村民如今都还“活着”，但每人都受到了致命的伤势，身上的血肉都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吸食了大半，只留下薄薄的皮囊维持生命体征。

那邪祟站在村中央，将那带口器的利爪从最后一位村民的咽喉处拔出，而村民依旧留存这一口气，这邪祟折磨着每一个人，难以拥有智慧的它故意如此，它是这么的享受众人痛苦悲鸣所带来的愉悦感，也是为了让那归来的魔神目睹这一幕，并期盼着魔神能因此堕落。

这都是你的错，因为你的无能才导致了这一切，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尖利的嗓音带着各种不同的声线，老者，孩童，青年，少女...如同万人异口同声般的话语以或恶或悲或怒的情绪指责着那站在废墟之中的魔神。

魔神痛苦地抱着头颅，那纤细如玉般的手指散发缕缕烟气，最后化作漆黑的利爪。

正当邪祟以为自身计谋得逞之时，四周烟尘猛然停滞，那以点燃着整片花海与树林为代价所产生的、蔓延近千里的烟尘在此刻焕发杀机，只瞬间便全部涌向那得意的邪祟。

邪祟却并不在意自身的结局，它带着笑意嘲弄着魔神，直至被无数烟尘分割成千万薄片。

魔神杀光了所有威胁，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救助那些还存活的村民，无论是药物还是自身的力量与血肉都无法阻止村民生命的流逝。

第49章 轻策

最后，魔神只能满足村民们最终的愿望——亲手结束他们的痛苦。

魔神那双已化作漆黑利爪的手满是鲜血。

魔神掩面哭泣，号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保护不了。

最后的最后，那片地区被漫天尘土掩埋，一切都回归平静，往日的故事也连同村子一同埋入地底。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老妇人默默摇头道：“那时候我与家人失散，凭借自己小时候对于山林的熟悉感一刻不停的爬上了附近的高山，躲进了一个布满了淡蓝色晶体的矿洞，那是我和玩伴的‘秘密基地’，而我也在那目睹了一切。”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也从疲倦的梦中苏醒，回到了村庄之中，但此处已经没有魔神的踪影了...我其实能理解魔神的做法，但当我回到故地却连过去的一丁点痕迹都没发现时，我崩溃了。”

“那时的我就这么用自己的双手抛着尘土所化的地面，企图找到丝毫痕迹，我挖了很久很久，但那尘土太厚了，我花费数日也只是挖出了一个浅坑。”

“但我也因此在尘土中找到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数十枚还完好的，植物的种子，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能确定的只有这是某人的遗物，但...无论这是谁的，种子在我们村都只代表一件事——赠予魔神，感谢其一路赐予的庇护。”

……

老妇人的故事到此便结束了，昏黄的太阳也在此刻彻底沉入地平线下。

透过那木质的窗户能看到那虚假的天空之上月亮与星星正渐渐变得明显，但这一幕却很快被灰色的雾气笼罩。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雾气。

苍叶立刻注意到雾中所蕴含的血腥之气，他站起身正要开口提醒老妇人时一阵连续而沉闷的鼓声便响彻整座村庄。

“警示？这是发生了什么？”老妇人立刻反应过来，手中刚捧起的木碗立刻哐的一声砸回桌上。

可屋外传来的鼓声却越来越重，伴随而来的是叫喊声。

“有海浪！快点往内陆跑！”

“海浪？！”老妇人紧急之下从桌下方将一袋东西装入怀中，随即噌的一下便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推着苍叶一同离开。

来到屋外，远处的天边如今已出现了数缕浓烟，其中火光隐隐浮现。

——这是他们这些村落之间有关在发生紧急事件时互相通知的讯号。

而一旁的海边也无辜掀起波涛，足有两人人高的海浪接连不断地自海中翻腾，且这海浪还在渐渐增高。

与此同时，在那海的另一端方向也泛起了无数深灰色的雾气，其中的血腥气连村民都有所察觉，一个个掩住口鼻，头也不回的往内陆跑去。

途中，苍叶也能感受到那海中雾气中蕴含着的邪祟之气，这明显那是海对岸的生灵有意而为。

这让他想起了那仙鹿曾说过的有关海对岸的大陆中有一存在，其身具强大的邪祟之力，也使得众仙人不敢轻易招惹。

从仙鹿口中的信息来看，这邪祟应该与这边相安无事多年，但今天却略有些反常的掀起海浪、释放血气大有进攻的想法...是因为鲸歌的异变？

由于这里是仙人的地盘，所以苍叶没有冒然行动，他只是在那雾气即将笼罩海岸时唤起一阵减弱数倍的冰风暴将雾气阻拦在海岸外，待人们撤离后才收回力量让雾气继续弥漫。

此雾中蕴含邪祟之物体内的精血，寻常生灵光是接触便会感到血气上涌，若是待的久了，难免会被污秽浸染身躯，最次也会导致些不良反应。

“还不来吗？”苍叶一边跑一边注意身后景象。

海中那一刻不停的浪潮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劲，几乎都要拍到原本老妇人所居住的村庄之中，但四周却并无仙人出面平息海浪，像是在任由这波涛变的愈发强大一般。

“应该快了。”

苍叶的低语声被村民们的惊呼掩盖。

因为在那海的深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其身如龙，头似兽，爪似虎，无角，方耳圆眼，眼角上翘，弯曲着的颈部格外粗大，胸部稍次，尾部细长高翘，体表柔顺不见鳞片。

那身在雾中若隐若现，唯有那双巨大如灯笼般的眼珠在黑暗中闪耀着邪异的昏黄光泽。

从其身上翻涌的污秽之气来看，这便是海对岸那邪祟——其四足踏浪，尾巴时不时拍打身后海面，每每砸击都会掀起一阵海浪，且随着拍击次数越多，力气也越发大。

村民中有一人慌乱的声音也道出了此邪祟的名号，这人吓地跌倒在地，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手腿并用扒拉着自己往身后退去，“轻...轻策...为什么轻策会横跨海洋来到我等所在之地！”

“轻策？”

古怪的发音方式让苍叶疑惑了一瞬，但他却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邪祟有些熟悉...似乎与他那久远记忆中的螭有关。

“何人胆敢在此惹事！！！”

远处的天际边，一头身披火焰的雄鹿踏空而来，所到之处海浪几近平息，但苍叶却也能看出这头鹿脸上的疲倦。

随着鹿的出现，哈艮图斯的身影也在其身后显现，其模样并未改变，挥手间唤起无数飓风与海浪对冲。

与此同时，那些隐藏在各处的仙人也纷纷出面，无数流光自山间涌显，刹那间便让天色亮如白昼，其中有无数强大的攻击更是汇聚了多数仙人之全力，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直接轰击海中轻策——这显然不是一瞬间能施展的攻击。

“此处尽皆交由我等仙家处置。”遥远而缥缈的嗓音伴随着无数流光攻向轻策的轰鸣声一同自所有人类的耳边响起，“其余所有人，即刻离开！”

身后的山崖与树林在瞬间划开了数条笔直的、通往仙家山脉的道路供人行走，而原先说话的那位仙人也不再回话。

“快...都快跟我来，诸位仙人已在身后为我等开了道！”

“都走！莫要在此地逗留，这不是我等能围观的事！”

“该死的，别管你那破烂家产了，先保好你自己的命，赶快跟上！！！”

无数种人声在夜幕下炸响，叽叽喳喳不绝于耳，但无论人们口中如何叫嚷喧闹，其动作还是无比统一的往仙家山脉中跑去。

处于较为偏僻之地的苍叶看到四周的村民也开始往山间跑去，他见状拉了下身旁的老妇人，欲带对方躲避后再前来查探那名为轻策的邪祟。

但老妇人却并未动弹。

她痴痴地望着远方天际上，那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珠此刻清亮无比。

苍叶随着视线一同看去便注意到了那正在迎击海浪的哈艮图斯。

“尊敬的魔神大人啊......”

老妇人呢喃着，话语中尽是怀念、仰慕与惆怅，抚在胸前的手透过衣服握着那本该赠送出去，却迟了许多年的种子。

“原来您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还在这附近守护着、帮助着我等凡人吗......”

一旁的村民也看到了老妇人的异况，但都以为后者是被吓到了，只能连同苍叶一起将老妇人给背了起来，之后逃似得往山中跑去。

也是直到这时，老妇人才回过神来。

她任由苍叶背着自己，虽面向前方，脑海中的画面却像是只有那位魔神的身影...她微微收紧了那双环住苍叶脖颈的手。

“我找了您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