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近的距离苍叶自然也看到了眼前这位魔神脸上的表情从紧张、思索到惊诧的表情变化。

“你认识我。”

这是称述语。

巴尔听到这话语后也是收敛了自身表情，她嘴角带着微微笑意，颔首致意，但心中却出现了极为明显的起伏。

“是的。”她努力平静下心情，对于自身能见到这个记忆中存在着重一笔却又语焉不详的神明感到惶恐，以至于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你从哪里见到的我？”

苍叶倒是主动接话了，他在过来找眼前这个紫发魔神之前就已经转换成了一副只有人类诞生之初以及少数时刻才使用过的容貌。

这个容貌见过的人不多，魔神绝对不在其列。

除非......

“你自诞生起就拥有的记忆里有我的存在？”

围绕着苍叶头颅旋转的星云因其震荡的情绪而加速流转，转眼间，那无数位于星云中的晦暗星球极速崩塌，但因毁灭而诞生出的星球却只有寥寥几个。

因为这代表，眼前这个魔神依旧拥有法涅斯赋予的记忆，而其中，提到了他这般容貌。

时隔如此之久接触到法涅斯的遗留让他起了好奇心。

另一边的巴尔哪怕没有读心术也能从眼前神明那笼罩头部的星云中看出对方此刻心情的变化。

她没有思考的说出了自己刚刚才回忆起来的信息。

“是的，自我诞生之初所获得的知识与记忆中存在着您的痕迹，那是您的画像——那是于最初的最初，您与四位影子以及那‘原初之人’在那天空之上的岛屿中创造人类时的画像。”

“而在画像之后，是一截信息。”

“信息描述了您的存在于过往的些许经历，包括那被古代种族称之为‘星雨灭世之年’的年份，以及您的各种称谓...而在最后，则是标明了一句话——“原初之人”最重视的朋友。”

最重视的朋友......

苍叶低垂下眼眸，一时连那快速运转的星云都出现停滞。

这就是法涅斯对我的看法吗？

他思考着、回忆着。

脑海中浮现出与法涅斯相处的那段漫长而短暂的时间以及那并不多的交集点——就这样，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吗？

巴尔见状没有说话，她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连那环绕在自身附近的雷元素都驱散掉，防止那闪烁的雷光打扰到眼前沉默的神明。

哪怕是她也能理解这句话之中的凝重。

因为她的记忆中也记载着“原初之人”的消亡......

同样，也记载着【理之冠】的碎裂。

可是...连“原初之人”此等宏伟的存在也会消逝吗？

巴尔心绪翻转，目光不由得看向下方的战场——她的孪生妹妹巴尔泽布依旧在对抗着弗法。

她的目光放在了弗法身上，随后又落在了四周匍匐而狰狞的黑烟人附近。

弗法...她许久之前就知晓了这个魔神的存在，其多于春季出行，为自然带来初雨与春雷，为生灵带来繁衍的爱情，花草与藤蔓总是缠绕着对方那硕大的鹿角，就连最为胆小的麻雀也会在他的鹿角上栖息。

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如今被污染了，一切力量都好似反转了过来，原本的美好的一切变成狰狞的恐怖...甚至开始主动污染其他生灵与自然，集结部队，攻击这座岛屿。

“那个魔神被污染了。”

神明陈述的声音让巴尔知道对方再度关注此处战场，而且对弗法有些在意，所以立刻解释。

“那位魔神名为弗法，权柄我并不知晓，因为我与他并不知晓，但可见其权柄囊括十分宽广，雨与雷，爱情与繁衍其都有所涉及...他在数十年前被污染，独自躲藏起来，再次见面时已经变成了这幅...令人同情的姿态。”

说到这里，巴尔也忍不住感到一丝同情。

“我刚见到污染后的他时，他还留有一丝血肉，但从其身上的痕迹，我也能看出他在受污染的岁月里一点点剔除了自身身上的所有血肉，只留下最基础的骨骼，就连那鹿角都这段了数节，只留下如今这点，而这么做，只是为了削弱自身的力量，努力降低自身污染后的威胁性......”

苍叶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望着下方的战斗。

一旁的巴尔也默默地观望着，眼中流露着些许伤感的情绪...重新述说一次这种事同样是重新回忆一次。

哪怕她与弗法并不熟悉，但那股悲伤与决绝感依旧令她动容。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此期间没有人提出是否要去帮助巴尔泽布。

巴尔自身对于妹妹巴尔泽布拥有足够的自信，而苍叶则是早已确认了战局的走向。

哪怕如今战况十分焦灼，但那手握薙刀的魔神却完全有余力去战胜那个名为弗法的被污染魔神，毕竟后者如今只剩一副骨架。

“‘卡利亚之主’啊。”巴尔在犹豫后，还是选择了这个最常出现在记忆中的称谓，她有些紧张地询问着自己至今都在乎的事，“为何我等魔神在诞生之初都会拥有一些这片大陆的常识与记忆呢？”

第61章 枷锁

她其实早有猜测，但却希望得到眼前这位她所能接触到的最古存在的回应。

因为，这与她的信念息息相关。

“我并不是特别清楚此事，毕竟你们魔神诞生与我无关。”

苍叶简略地说出自己至今为止的验证与想法。

“关于记忆，我能回答你的是，那大概来自于‘原初之人’的祝福，因为你们所知道的任何信息，与‘原初之人’的想法一致——所以你们生而知之。”

包括对人类的善意......

“至于力量...我曾见过独属于‘原初之人’的力量出现在一位新生的魔神身上化作其与生俱来的权柄，其中无论是力量源头还是力量表现都与‘原初之人’一致，只有微末的不同，所以，我怀疑你等魔神的力量也是来自于‘原初之人’——所以你们中大多数生而强大。”

说到这里，苍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你等魔神算是承接了法涅斯的‘遗产’，无论你等愿意与否。”

巴尔疑惑道：“所以...我等魔神作为新生生灵不会如其他新生命般需要漫长的融入世界，而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一些信息，都是源于那位尊贵的‘原初之人’的馈赠与...遗留，祂帮我等加快了融入世界的过程？”

“你可以如此理解。”

巴尔了然，心中原本的猜测成为笃定的事实...‘原初之人’消逝，但无论是【理之冠】破碎给世界生灵带来的影响还是魔神的诞生都是其存在的延续。

这何尝不是一种永恒......

苍叶没有看到魔神表情的变化，疑惑道：“你不在意？这可是‘原初之人’所留的‘遗产’。”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些年来的遭遇与猜测让他明白法涅斯对自身或者世界是有规划的，只是他并不知晓，但这也代表着其所留之物或许都有其意义。

“不...我并不在意。”巴尔微笑着摇头。

她知道眼前这位神明在提醒她其中或许有问题亦或是代价。

但她却依旧承认了自己接收到了“原初之人”“遗产”这一事实，且并未觉得这有什么错误。

她甚至也不在意是否真的有所谓的代价。

“生灵自出生之时便布满枷锁，这种锁链无形无色却永恒存在，甚至随着阅历与年岁的增长而越发繁多。”

“——此种不可见之物又有何人能逃脱呢？”

“我能做的，不过是被动的接纳，承受，直至枷锁多如繁星，化作属于囚困自身的“茧”。”

巴尔说到这里，自己也沉吟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至于最后是成蝶还是死于茧中......”

她没有再说下去。

……

两人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在高空观察着下方的战斗，在数小时后，这场战斗才彻底结束。

巴尔泽布理所应当的得到了胜利，而名为弗法的魔神也因此而陨落。

而在弗法死去的刹那，其体内翻涌着的污染开始失去控制，以一种不算慢的速度开始溢出......

一直努力维持着雷元素屏障且不善争斗的巴尔也是立刻从高空跳下，来到了自己妹妹的身旁。

巴尔泽布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微微喘着气，见巴尔到来也是连忙提醒，“小心污染。”

“无碍......”巴尔看着妹妹捂住腹部的手，关切询问道：“你伤重吗？”

巴尔泽布默默摇头。

见状，巴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还有一个更明显的麻烦摆在眼前——魔神弗法的尸体。

“这该怎么办......”

巴尔是第一次遭遇魔神死亡后留下的污染，她能感受到那股不祥的气息，也能看到那污染的蔓延有多么迅速，她无法坐以待毙，让这种污染蔓延这片岛屿，毕竟这里是她与妹妹的住所...她们的领地。

这种情况的解决方式她是知道的的，也是她记忆中蕴含的知识，可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却让她格外担忧。

因为，记忆中的解决方式是——吞并。

“我来吧。”巴尔泽布突然向前一步，作为双生魔神之一，她自然也拥有与巴尔类似的常识与记忆，也知道这么做有多么危险。

“不，不用，”巴尔严词拒绝，“我对于力量的掌握与控制力是你的数倍，应该由我先来尝试，如果出现意外我也可以解决，但你不行...你力量的运用方式如果出现问题可能会直接......”

“可是，这很危险。”

“什么事都存在危险。”巴尔强硬地摁住了自己妹妹，“你就待在这里。”

巴尔泽布还是不放心，“可......”

“必须由我先来尝试。”巴尔直视着妹妹的双眼，“如果我出现问题，我需要你的力量来帮助我，甚至是...制止我。”

巴尔泽布沉默了，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点头。

巴尔也露出了笑容，转过身，走向魔神弗法的尸骸处。

……

苍叶站在高处看着这两个魔神互相交流。

他听到了她们的全部对话，但却并不打算插手，因为他也不知道魔神之间的吞并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从当年大陆中央的战斗来看，这种吞并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太明显的负面效应，至少不会立刻致死。

在他思考的时候，一股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自从与巴尔交谈开始到现在都没有隐瞒身形的苍叶顺着视线往下看了过去，立刻便与那名握着薙刀且战胜了魔神弗法的女子对上。

对方此刻面无表情，但浑身上下翻涌的雷元素与那隐隐指向这边的薙刀却都在表明其在警惕。

“截然不同的性格。”

苍叶略作判断后便不再关注对方，毕竟这也是正常的行为。

神明，神明...虽说听着很好，但又有多少人是带着纯粹的崇敬、向往之类的态度去注视神明的呢？

大多都是有所图谋或是惧怕神明的力量。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魔神弗法的尸骸旁边。

在苍叶与巴尔泽布的注视下，巴尔平静地伸出手，指尖属于魔神的力量开始汇聚。

一瞬间，那汇聚在魔神弗法身边的力量像是“看”到了这股力量一般躁动——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般脱离魔神弗法的尸骸，朝着巴尔指尖涌去。

过程十分顺利，巴尔脸上也没有露出疼痛与恐惧的神态。

她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引导、控制着那股向着自己涌来的力量，但很快她便感到疑惑...在她的感知里，这属于魔神弗法的力量中有一部分在拒绝她并随着她的引导而消散在天地。

片刻之后，她停下了动作，招呼妹妹巴尔泽布过来并言传身教，没一会儿，两人便彻底将魔神弗法的力量汲取殆尽，只留下了那如跗骨之蛆般的污染以及那如同白玉般的鹿形骨骼与鹿角。

“焚烧能有效避免污染的蔓延。”

苍叶特意提了一句，这是他之前从仙人那边得知的，也是那片地区处理邪祟的其中一种方式...说白了就是火葬。

巴尔感激地点头，与妹妹一同驱散了那笼罩整个岛屿的雷云，随后以火点燃了那片污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