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安静地看着。

在她身子不好的时候，为她担心，为她着急，在她展颜微笑，想要吃饭的时候，为她高兴，为她激动——这样的贴身宫女，怎么会害她？她们的眼泪，她们的笑容，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熟悉，丝毫作假不得。

琉璃烟楼。

真的是夕瑶想要置她，与她的孩子于死地吗？

她的眸子里燃烧起了丝丝的恨意和怒火——你们都要本宫死，本宫就偏偏不如你们所愿……

孩子，娘不会让你枉死的，不会。

她眼中的决绝和莫名让小齐战栗的恨意，都在心里慢慢地酝酿着。这样的她，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别人容不了她和夭折的孩子，所以，她也不想容下那些见不得他们好的人了……

“清浅——”

南宫琉忽然蹦了进来，大喊道：“清浅，听说你身子好了，我们出去玩吧，这些日子你不陪我玩，我够闷的了。”小齐连忙阻止道：“七王爷，我们娘娘还在坐月子里呢，玩不得，玩不得啊！”

水清浅转身道：“七王爷要玩，就找些宫女去玩吧，本宫没有空。”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南宫琉失落道：“别啊，只有清浅陪我玩，我才玩得尽兴，要是你要我去找其他人，那多没有意思啊。”

水清浅坐回到了床上，脸侧对着她，冷冷道：“王爷，您真是贵人不知贫农苦啊，本宫滑胎，你一句宽慰都没有也就罢了，怎么还想着要本宫陪你玩。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本宫心里头的苦吗？你知道当孩子从本宫肚子里流出去的时候，本宫心里有多痛。他分明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分明可以呱呱落地唤本宫一声‘母妃’的，他还那么小，你能玩，能蹦，能开心，能风流，但他……他什么都没有，连看本宫一眼的权利都没有……”

撕心裂肺，一双泪眼。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孩子。

何其残忍。

小齐轻轻道：“王爷，您就放过我家娘娘吧，别再往伤痛处说话了。”

“你为什么还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当做本宫只是生了一场小病，你怎么还能笑着蹦着来和本宫玩闹？他刚刚走，他还是会回头来看看他的娘亲的。若是他知道，本宫失去了他，还是那么的开心快乐，他会有多难过……”

南宫琉慢慢地走了过去，轻轻道：“清浅，你心里的苦，他都看得到，如果他还看得到你的泪水，和你下半辈子的悲伤、愧疚，他会走得更加自责。难过，只会难过一阵子，而自责，会自责一辈子。况且他不会难过，他希望她的母妃快快乐乐的，永远都那么的美，所以，看到你笑，他不会难过，他只会跟着一起笑。”

水清浅抱住膝盖，将头埋在了臂膀之中，尽情地哭着，尽情地骂着。

南宫琉终于松了口气——她只有宣泄出来，才可能放下。若是所有的人都好言好语地安慰，她会不好意思难过，若是所有的人都避忌滑胎小产之事，那么，她会倍感清冷。只有引导着她哭出来，骂出来，才是最好的。

她是他的知己，她抑郁萎靡，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他希望，她永远都是那么快乐的女子。

“南宫羽，你这个混蛋——”

听到水清浅骂起了皇上，南宫琉赶紧道：“小齐，关门，今日红鸾殿关门谢客，让你们家娘娘痛痛快快地骂一场！”

水清浅倚在床上，静静地透过窗子，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一卷一舒之间，仿佛婴孩的一呼一吸。那么美，那么温和。

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孩子，你在天上看着母妃，是吗……

浣粼走过来道：“娘娘，您刚刚吃完饭，竟然没有再吐了，太好了。”

水清浅转过头来看着她，问：“浣粼，你是本宫带进宫里来的，本宫的事情，本宫的底细，你都一清二楚，你不会背叛本宫的，是吗？”

浣粼惶恐道：“娘娘，奴婢早已向娘娘发过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娘娘，奴婢此言，绝不是开玩笑的。”

“毒誓，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浣粼，方才有一个宫女端来了一碗燕窝，说是给本宫补身子，还对本宫说，要提防着身边的人，但她的燕窝反倒是有毒的，她无非是想借着前面的话，让本宫疏于防范，让本宫喝下毒燕窝。现下红鸾殿一片混乱，宫里也是多事之秋，即便本宫死了，在他人看来，都只是郁结而亡，想随着孩子去了。浣粼，你看，好多的人都在看着本宫，他们都虎视眈眈，想看看本宫能撑到什么时候。”

“娘娘……”浣粼不知道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来，多么的不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风光，龙宠。什么都是骗人的。水清浅淡淡笑道：“本宫想，孩子在天上保佑着本宫，他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会保佑本宫的，他会保佑本宫的……”

孩子，你真的在天上吗？

心里蠢蠢欲动着一番心酸，在经历了这一生死之后，她再也不会是纯粹的她了。三月的春风不来，四月的桃花不开，我的孩子，你永远都在娘的心里面，牙牙学语，渐渐成长……

“圣旨到——”一道圣旨降临在了黎月宫中，纤嫔率领众宫女跪下道：“臣妾纤嫔接旨。”陈福海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纤嫔温良，和顺宫闱，尊上亲下，实为大家风范，晋为黎月宫主位娘娘，晓喻六宫，钦此。”

“公公，您弄错了吧？”纤嫔有些惊讶，没有料到晋封会来得这么的快。

“娘娘，您没有听错，咱家也没有弄错，皇上说了，您比戚妃娘娘更适合做黎月宫的主位，其实啊，上次戚妃闯进琉璃烟楼大闹，就已经失了皇上的心了，罚例银只是表面形式，皇上早就不待见她了。您虽然资历不如戚妃娘娘深，但来日方长，既然皇上属意于您，您就好好开始学着做一宫主位吧。”圣旨交到了纤嫔的手中，纤嫔犹豫道：“那……戚妃娘娘那边……”

陈福海道：“戚妃娘娘那边咱家已经去通知了，您就甭管了，等您诞下皇子，就名正言顺地封妃了。”

“哟，本宫倒是以为什么喜事呢，原来是咱们的纤嫔娘娘成了咱们黎月宫的主位娘娘了，还真是大喜事一桩呢。”闻声望去，只见戚妃拉长了脸在一旁风言风语。

站在戚妃身边的郝婕妤望过来，尴尬道：“纤嫔娘娘，恭喜您。”

戚妃怒道：“恭喜什么，还不是靠着一点狐媚劲儿和手段才博得皇上两眼，也学着玫嫔一样，和宠妃套近乎。浅妃娘娘滑胎，那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失宠是早晚的事儿。”她朝纤嫔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却依旧在说着“有的人啊，受宠的时候不知道积点德，早晚会摔得很惨”。

她的意思是——水清浅失宠，是迟早的事，还有她纤嫔。

陈福海道：“纤嫔娘娘，戚妃娘娘脸臭了点是难免的，您直接去取印玺吧，咱家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公公慢走。”纤嫔一颔首，待陈福海走后，狠狠地白了一眼戚妃的背影。

纤嫔可向来不是吃素的。

旁边的宫女乔儿道：“娘娘，咱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戚妃虽然是妃，但一宫主位到底是娘娘您啊。”纤嫔道：“你别忘了，她有个公主，本宫没有。”肚子不争气，且南宫羽很少来黎月宫宿夜，哪里有什么机会怀上龙嗣呢。“浅妃娘娘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浅妃娘娘身子一日一日在好起来，幸而坐月子赶在了深夏之前，身子舒服些。”

“现在后宫里头有什么声音？”

“娘娘，后宫都在议论着下一位宠妃是谁呢，娘娘您，还有西边古玥宫的寒嫔和玉采女，还有思枫阁的舞天舞姬，还有还有……总之宫中有实力的主子还是很多的，娘娘您一定要加把劲儿啊。”

“难道你们都看好浅妃娘娘没有戏了吗？她可是皇上破例越级而封的妃子。”

乔儿叹气道：“越级而封又怎样？只是封而已，在这宫里头，不能善始善终的妃子多的是。像舞天，她舞姬出身，还不是破例居住在思枫阁中，破例，在宫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破例的内容和形式不同而已。在某个女子得到皇上的特殊对待的时候，咱们唏嘘一下便也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看好的。”

纤嫔笑道：“乔儿真不愧是宫中最会打听的老人了，本宫有乔儿在，不出门就知天下事了。”

浅妃是为了追凶手才遇害的，南宫羽不会再不了了之了，为了维护水清浅的名誉，之前的案子，可能都会牵扯出来。前方战事捷报频传，有单放安军心，南宫羽更有时间和精力来好好地整顿后宫了。

“说到底……浅妃娘娘遇到不幸，也是因为本宫啊……”凶手还没有找到，她完全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敌友未明——除了水清浅。没有人会用自己的骨肉来换取他人的信任的。想到那一晚与水清浅同睡在一张床上时她所说的话，她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丝的感动。

因为我们的处境，心底，目的相像，所以，浅妃娘娘，纤嫔不愿意与你为敌。

不愿意。

纤嫔把圣旨一收，道：“乔儿，我们去看看浅妃娘娘，本宫才不觉得浅妃娘娘大势已去了。”

“是，娘娘。”

白色的面具在女子的手中静默，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暴露在阳光下，她望着凝夙轩中的那一棵参天的古木，缓缓地摩挲着枝干。

岁月，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东西。

她轻轻地闭上双眼，道：“浅妃娘娘，一个月前，您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的吗……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睫毛微微颤抖，她望向了高高的树枝，仿佛从水清浅的视野里望见了躲在枝头咧着嘴笑着的南宫契。

冷宫好冷，在这里的女人，一定都万劫不复了。可是，水清浅走出来了，走向了软禁的红鸾殿，走向了滑胎的命运。她会失宠吗？她该失宠吗？

女子的左眼，划下了一行清泪。

“浅妃娘娘……我该让您失宠吗……您曾经待我那么好……那么好……我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