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荣婆媳俩害怕医生发现端倪，用大行李箱将娆娆一装，偷偷地离开了医院。此时两人谁都不言语，匆匆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安歂和采囡追上她们时，这两人正扛着行李箱，往海边去。炎炎烈日下，海塘高高的水泥坝辐射出阵阵热浪。正是潮位的高点十分，棕黄海水趴在堤坝另一边，随着潮汐晃动着。安歂她们也不现身，就这样跟着。亚荣婆媳来到堤边，两人费劲地将行李箱举到坝上，狠劲一推，“啪”行李箱滚入水中，打了两个滚之后浮了起来。安歂看着她们一脸惊慌的模样，腾身入水，带走了娆娆的尸体。采囡同时现身在她们眼前。

“慧……慧姑！”两人同时惊呼出来，被眼前的采囡吓白了脸，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此时安歂也缓缓地走到她们身边，两人见这架势，以为是找她们寻仇，亚荣婆婆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慧姑……是我们不对，我用命赔你。” 亚荣不言语，仿佛被锯了嘴巴的葫芦，呆呆地站着。

“我们不为难你们，当年到底是谁给的你们符咒？”海风拂在采囡身上，揉乱了她的头发，她眼神灼灼地看着亚荣婆婆。

亚荣婆婆理了理灰白发丝，苦着一张脸，说：“是个年轻道士，大仙宫，他说自己是大仙宫的道士。”

“大仙宫的年轻道士……”安歂喃喃重复着，若有所思。

“除了这些，他长什么样？”采囡不放弃，继续提问。

“这么多年，我记不得他的样貌了。”亚荣婆婆略感抱歉地说，“他说，你是蛟女，这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我没想到会害你流产，慧姑，对不起……”

采囡听她如此说，心中很不爽利：强盗行径，找个借口道个歉就想翻篇。于是说：“你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你的命，我也不稀罕，记住了，你们全家欠我的，还不清！”

一旁的亚荣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击，看到采囡一脸恨意，转而悻悻地想要离开。

“别一个人走啊，带上你婆婆！”安歂见她这般模样，觉得好笑，又忍不住调侃她。

安歂和采囡就带着这么些信息和娆娆的尸体回到了海里。她们俩围着这具已经称不上是身体的尸体团团转。

骨骼完整但是小了一圈，原本就矮小的身躯此时仿佛是一个低龄儿童；没有一丝肉的踪迹，皮肤经过海水浸泡，呈现毫无生机、脆弱的白。没有任何伤口，没有痛苦的痕迹，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没来得及填充的人偶。

“真是邪门，我这几百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安歂一边看，一边惊叹。突然又想起来，“让你的人来看看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采囡也盯着这具尸体，头也不抬地轻轻答道：“他没空。这里，有谁会知道这个答案呢？”采囡皱着眉头思考，就像以前被布置法术作业时的样子。

“我去找乌林吧，他这一千多年，总该见过。”安歂半天想出这么个法子。

“乌林不见得知道，而且，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出来了。”采囡边说边伸右手搭在尸体上，从自己的丹田逼出一股能量，沿着手臂，往尸体上流去。能量能量如一股暗涌，在尸体上流动，打转，最后竟又回到了采囡身上。“人类根本不可能吸收我们的能量。”采囡和安歂再次确定这个事实。

安歂实在想不到其它，只好又回到原点：“她们说是大仙宫的道士。”“这世上根本没有大仙宫。”采囡直白地回答，然后在心里盘算：大仙——宫；大——仙宫；大——仙——宫，这三个字如一团乱麻，将采囡和安歂困在其中。

“我们再想想吧。你出来是想干什么？”安歂看着曾经的伙伴，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出来，就为了让王采慧有一个完满的人间经历，把我关起来，你说这公平吗？”采囡气势汹汹地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中横亘了一百年。

安歂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依然无比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海水是苦苦的灰色。她们的蛟王，采慧垂垂老矣的父亲说：“采慧啊，你的自我太强，又太过执着，容易滋生执念，产生恨意，这样，你在人间的历练会被诅咒的。今日，我用最后的力量，将你的自我和执着分离出来，让你在人间顺利圆满。”

那日采慧不明所以地被困在海沟深处。裂心剜骨的疼痛，一下，一下，每一下都让采慧从身体的最深处抽搐。安歂看着采慧的蛟身，黑白纹路交缠，每隔几秒钟就抽搐成一团，每一下抽搐都搅翻这海沟深处的海水，沉寂多年的沙石都被扬起，趁着这番浪潮，逃离了黑暗海沟。整整五个时辰，蛟龙身上的黑白条纹渐渐分离，终于化成一白一黑两条蛟龙，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已没有丝毫挣扎。

“王，她们……”此时的安歂不知自己该去担心哪一条蛟龙。

蛟王并没有回答安歂，他调动自己所有的能量，注入到白色蛟龙中。未过多久，白色蛟龙就化出人形，醒过来了。

“采慧，把你的印信拿出来。”蛟王缓缓说着，筑起一间密室，“把这里封印起来。”

采慧听话地从腰间拿出自己的印信，划破手心，沾了沾自己的血，正准备在石门上盖章。“等一等。”蛟王一边说，一边再次汇集自己身上仅有的能量，将其倾入黑色蛟龙身上。未满半炷香的时间，蛟王已须发尽白，黑色蛟龙也显出人身。“快，封印！”蛟王说完，随着海中的气泡，消散不见了。采慧将印章狠狠按在石壁上，大喊：“父亲！”

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如果时间倒退，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阻止那天的一切，安歂没有答案。

采囡知道，安歂无法回答自己，从王采慧在自己门外痛哭的那一年，采囡就知道，一切并未如父亲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