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雨如果忽然停了，这里的场景，应该够李孟杜等喜欢写水的诗人拿去赋诗一首。

或者路过某个有创业想法的人，会承包这里，搞个鱼塘，或者垂钓点。

但偏偏，它不该是个住人的村。

整个村庄都已经成了一块完整的塘面，一些冒出的二楼在水中，像个亭子一般，漫天雨水还在助这水面长高。

听说，望谟的雨是从昨天下午才下起的，到现在不过三十个小时不到，已经这么高了，丝毫不用怀疑，再来一天，整个村庄就要跟北川唐家山下的漩平镇化为同一种悲剧。

不，这里如果不是望谟的低洼处，那淹没的，可能是整个县。

洪水过境这个词，在这里并不贴切，应该用另外四个字：水域生长。

“诶！救命呐！”

不远处，几个村民，正在一栋二楼楼顶的平台，顶起一块大油布，一边躲着雨，一边激动地向他们大声呼救。

水浪不断从他们脚下滚过，看不出是往远处滚还是来回滚，反正没有停歇，几个人在风中冷得瑟瑟发抖，看着就绝望。

可以想见，他们四辆车的灯光如果没有来到这里，黑暗，还会在绝望中更添绝望。

“砰！啪！！”

“轰隆……”

远处一道火链，照亮滚滚乌云，像有天神在乌云之上点了根烟，发出三种巨响。

方淮赶紧朝他们挥了挥手，表示看见他们了，随后大吼道：

“躲里面去！等我们过来！”

那些人本来就被那道巨雷吓了一跳，听到方淮的声音，立马顶着油布往通向楼下的楼梯里去，躲进房子里面，可也不敢躲太远，人头还在楼顶的楼梯间攒动。

曹毅也在车里看着这情况，拿着对讲机，安排各个号员的任务。

随着曹毅安排完毕，各车人员结束了最后一丝安逸，统一下车，下饺子般化进了雨里。

“哐，哐！”

风雨交加，太冷了，大家下车的时候，都猛砸了一下车门，动作幅度大点，威猛点，多少能在心里保个暖。

但好像没啥大用，很快就是一阵猛男尖叫。

“嗷！”

“咝……”

“我擦！擦擦擦…”

跟洗澡间里忽然没热水了似的。

方淮在车下，不知道曹毅怎么安排的，但是大家已经在边叫边爬上车顶，搬运皮划艇了。

几个车上的各班班长，也开始发放救生衣。

“哪些会游泳！水性好的！举手！”

曹毅一边吼着，一边走到前车边，准备点将。

将近二十个人举了手。

多少能在水里扑腾两下的，都举手了。

剩下的，都是纯纯的旱鸭子，比如赵金成，方淮第一次救人那回，他在岸边站着，那是真不会水，但凡会点狗刨，他都敢跳。

其他人不说，曹毅是知道方淮水性的，能从水库捞出一个肥胖的老人，那是本事。

“两艘皮划艇，分开搜救，八个人下水，其他人在岸上拉牵引绳！方淮，你带…”

曹毅正欲安排。

方淮抬手抹了一把打到脸上的雨水，打断道：“曹指导！我游过去，房子太多了，起码二三十栋，还有在一楼的，两组人搜救不够，我游过去，搜右边的房子！有人的话，皮划艇再来支援我！”

曹毅当即吼了一句：“游过去？这么冷的水，还是流动的，你不要命了？”

方淮摇了摇头，大声道：“再冷也冷不过刚下队出警的时候吧？水里没风，游着其实比船上还暖和点！”

此刻，水性比较好的方洪亮站了出来：“确实，下水要比在岸上暖和些！既然大多在岸上保护，给他拴一条50米绳就行了！就是要注意，先热一下身，不要抽筋！穿一件救生衣！再带两件绑在身上！”

方洪亮不止是驾驶员，更是抢险班的班长，抢险救援经验是比较丰富的。

方淮听着，也点头表示同意。

救生衣虽然影响游动，但岸上的战友便于发现和控制绳索。

而且老百姓也需要。

方淮想着，又看了看水面，道：“这儿水位挺高，面积也大！可以把舷外机挂上！动作能快点！”

曹毅也没啰嗦：“那你自己准备，郝成斌给伱保护！你们师徒两个配合也应手！”

郝成斌却看了看周围，难得地摇了摇头，走近方淮，揽着他的肩膀，道：

“让赵金成保护他吧！挂舷外机，我得开船！这小子，早就不用我带着了！”

方淮也笑了笑：“对，让咱班长给我保护，太浪费战斗力了，反正赵班长也是个旱鸭子，就让他给我保护吧！对了，曹指导，你会不会水来着？”

这一下，赵金成脸黑了，曹毅脸也不好看。

方淮一看，惊奇脸，大声道：

“哟！曹指导，你不会也是旱鸭子吧？！啧啧啧，我可是在野河里长大的！你们浙江二十几万平方公里的海域，海域面积都比我们重庆总面积大两倍，小时候连水都没玩过？哎，就是家庭条件太好了！太金贵了啊！地主家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集体憋笑。

曹毅脸抽的速度，雨水在他脸上都站不住。

妈的，这小子报仇从来不隔夜。

方淮也是最近和郝班长聊天才知道，老曹老家竟然是浙江的，而且家庭情况还挺好，平时看他一副猛男做派，普通话也甚是标准，啥都吃得惯，一直还以为他是个北方人呢。

老曹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就这一刻，他觉得方淮这货身上绑不绑安全绳都没关系，最好顺着水飘走了，他再派人去救，损他个大脸。

……

搜救，很快开始。

人分几头。

一条皮划艇先救楼顶站着的，一条搜救，方淮和秦天怒两个水性比较有自信的，游着过去，挨房搜。

大家的心情，远远没有震区这么沉重。

因为一声声“有人吗”，大多都能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的，一幢幢房子强行破门找进去，也都是因为房子里真的没人。

人都不是傻子，真只有一楼平房的，水来了，也早跑了，或者去邻居家有高楼的待着。

天确实很冷，水也确实很寒，面前的房屋，更是被淹得很惨，但有一场大地震的比较在前，战士们都觉得，涝灾并不可怕，人都在，家人都在，就有希望。

不过即使没人，战士们也不会直接离去，发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还是会涉水，尽量给他们搬上二楼，水深目前大概在一米五到两米之间，看这个形势，可能还会上涨，只有一楼的，大半被淹了，那也没办法。

站在房顶的老百姓，被战士们爬上去，给他们穿上救生衣，转移到皮划艇，送到潜水处，上消防车暖身子。

消防车上的热空调开到了最大，虽然有风吹着还是冷，但和外面的冷，真不一样。

方淮这边，也靠着眼尖，找到了那个在二楼跟他不断招手的老人家。

是个老头，但看着挥手的动作，还算灵活。

他家的房子是真的很危险，靠在一个墙角，起码被淹了一米七八，靠近这里，脚再怎么垫也薅不到底，连门冲都没了，进去就看到飘在水面上的锅碗瓢盆，一个漂着的小铁盘里，还有凝结成块的折耳根炒腊肉，直往他嘴边飘。

“老人家！家里有几个人！”

方淮进去便看到了一个墙格挡着的楼梯，冲着那边大喊。

老人的声音好像已经到了楼梯口，但是下不来。

“三个！三个！”

方淮听到这话，心中大定：“你和你老伴，还有孙子是吧？”

“孙姑娘（孙女）！”

“对，你老伴是不是瘫痪了？”

“对头，对头！你们上来，帮哈忙！我逮（挪）不动！”

方淮一听，确定了，这就是报警人说的那家，赶忙道：“你别动她！我上来搬！”

上面的声音一大，立马有了孩子的哭声。

方淮身上的绳长有限，只好把绳子解下来，找了个高点的，还能在水面露头的柜子，进水摸了一阵，拴在柜子把手上，随后往楼梯口游去。

“方淮方淮，里面什么情况？绳子拉不动了！”

赵金成的声音从肩上的防爆对讲机里传来。

防爆对讲机算是特种对讲机，电波稳定，能在石化，煤矿和一些恶劣环境下安全使用，防爆，防尘，防水，抗干扰。

方淮快速游到了楼道，拐进去，看到了那个老人，两手正扶着狭窄楼梯的两边，想下来拉他。

“不用，您别管我！”

方淮找到了落脚点，慢慢踩着上楼，拿出对讲机，甩了甩水，才按键喊道：“赵班长，绳子别拉！我已经进屋了！曹指导曹指导，报警人说的老人已经找到！在村子的东南拐角！”

那边传来老曹激动的声音：“收到收到！人没事吧？”

“我现在上楼看看！”

方淮说完，收起对讲机，又甩了甩手上的水，才扶着老人往楼上走去。

“老人家，您老伴没事吧？”

老头摇头道：“没事！楼上有炉子，上楼喝口茶哇！”

方淮无语了一下。

这时候，您还有功夫请我喝茶？

一上楼，更加无语。

楼上空间狭窄，就一个炉子和一张窄窄的木板长椅，连张床都没有，炉子上放了个水壶，炉子烟囱就是几个饮料瓶子，连到屋外。

屋子有个门，有个窗，外面是阳台，时不时就要从门缝下往里渗点水。

这地到处都是湿的，唯一干燥点的墙角，放了个木箱子，里面有煤块和干柴。

孩子坐在木长椅上，旁边，放满了干豇豆。

而老太太，就躺在火炉边的地上，下面铺了几块不知哪里找来的湿布。

方淮不用摸，都知道那是湿润的。

老太太看着他，还抬手指了指木长椅：

“坐，坐！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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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