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魏菁真的很想跟老李头说一声：

‘求求了，别拉扯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我赶时间’

奈何老李头就像上了劲儿般，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别说小老头虽然长得其貌不扬，看上去也没什么真本领，但说起“血光之灾”这四个字时却又滔滔不绝，头头是道，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老李头的健谈甚至让魏菁生出了“我是不是错怪他了，难道他真是个天才？”的错觉来。

健谈也就算了，关键在于魏菁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什么纰漏，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对于老李头是否有真本事，听完这番论调后魏菁也算有了些许定论。

本事肯定是有的，但不多。

魏菁猜测，老李头可能早年间确实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跟一些“老前辈”们学过一段时间的命理(忽悠）学。

你要让他算个黄道吉日，生辰八字之类的或许绰绰有余，但真说老李头已经达到了墙上那副对联的程度，用屁股想也知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勘破因果无来去，笑对玄机忘古今”

只见斑驳的洋灰墙面上贴着这样一幅对联，联自然是好联，但贴在这里无疑是有些浪费了。

魏菁摇头失笑，越听老李头扯淡他便愈发笃定老李头没什么本事，心中也有了计较。

……

见魏菁神色愈发惶恐、震怖，老李头便愈发得意起来，说了这么多危言耸听的论点，结合魏菁战战兢兢的畏缩神态，他自认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图穷匕见。

说话间，只见老李头缓缓从抽屉中取出一道被塑料外壳封存起来的黄色符箓，符箓上用朱砂写着连魏菁这样的高材生都看不懂的繁复符号。

“咳咳，我这里有一道太上洞玄灵宝素灵镇邪符箓，可解小友如今之困境，不知小友…”

魏菁虽然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说一千道一万，他还以为老李头能拿出什么“宝贝”来，没想到却是一张连“印篆”都没有的鬼画符。

虽说对那些神神鬼鬼的宗教知识不甚了解，但魏菁前世好赖也算是个实打实的院士，哪怕专业不对口，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

不说别的，前世家中就奉着一张据说是父亲从龙虎山老天师那里求来的五雷镇邪转运符箓。

这也是魏菁为何一眼便戳破老李头手中这张符箓是假货的缘故。

无论哪派符箓，都必须用印，也就是所谓的“神印”、“印篆”，是象征天界、神仙权威的印章，没有加盖法印的符箓，原则上是毫无用处的，也就是所谓的假货、鬼画符。

“我观小友与贫道有缘，这道符箓便…”

将手中的“鬼画符”向前推了推，老李头露出忍痛割爱的神色，语调也不由的拉长，再拉长。

魏菁心下暗笑，面上却不显，见老李头一副戏精模样，他自然不好拆台，于是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拿出兜里的钱包，作势就要往外掏钱。

‘嘿，上道，拿来吧你！’

老李头眼中精光一闪，唇角不自觉的露出笑意，虽说很想迫不及待的抢过那鼓鼓囊囊，足有七八厘米厚的钱包，不过顾及到做戏做全套，老李头便暂时压下心中的贪欲。

老赵黄袍加身还要三推三拒呢，他自然不能免俗。

魏菁刚一掏钱他便像只哈巴狗般屁颠屁颠的凑了上去，那成何体统？

怎么的也得推拒个三…二…一次吧？

眼见着魏菁已经开始一叠一叠的往外数钱，一张两张三张，吸溜…

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诶（三声），小友这是作何？使不得使不得。”

老李头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晃脑的推拒道，亏得房中没有镜子，要不然魏菁非得拿来给他照照，让老李头好好看看自己如今这幅矫揉做作的恶心模样。

在老李头一番“推拒”下，魏菁数钱的动作反而加快了，这也让老李头变得更加心花怒放。

“小友，快快收起这些黄白之物…”

魏菁：一张两张。

“施主，再不收起这些腌臜之物，那贫道只能…”

魏菁：三张四张。

“却之不…”

“既然道长风骨如此高风劲节，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却之不恭了。”

没等老李头说完，魏菁便灿笑着一把抄起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动作迅捷的塞进钱包，这还不算完，就连老李头手边的“太上洞玄灵宝素灵镇邪符箓”不知何时都被他掐在了手中。

说着话魏菁已然站起身，作势便要往屋外走去。

老李头：……

我真该死啊！

老李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奈何正事当前，眼见着魏菁就要走出房门，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悔恨，连忙开口道：

“小友且慢！”

“哦？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魏菁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鬼画符，似是嘲讽，又像是炫耀。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先生，我观你…

老李头一股气差点没出来，当下便领了盒饭，好在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去神棍别的本事没有，脸皮却厚的离谱。

当下老李头收敛情绪，重新恢复到刚刚那副前辈高人的模样，指了指魏菁手中的符箓，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小友，那符箓…”

“大师可是舍不得了？”

少年眼中笑意愈发繁盛，反观老李头却已经额头见汗。

“没…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提点小友，那符箓…那符箓…”

按理来说老李头混了这么多年的火车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已然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面对少年戏谑的表情时，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惶急，就连一向利索的口条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哎，老先生这又是何苦呢？”

重新坐回座位上，魏菁轻叹一声，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变得严肃起来。

该了解的已经了解，他不愿继续跟老李头在这里空耗时间，不过出于某些打算，他还是决定再给老李头一个机会。

见老李头额头见汗，嘴里却还在嘟囔个不停，显然还没找出挽留魏菁的借口，魏菁便也不再等待，而是开口道：

“老先生，不怕您笑话，在下也学过两手相面之学？”

“啊，啊？什么？你要给我相面？”

老李头一愣，继而一懵，下一秒，如皴树皮般的苍老面容上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等老李头缓过神来，魏菁便自顾自的说道：

“老先生可读过《灵枢·天年》？”

老李头摇摇头，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不是，来时候好好地，怎么一眨眼肥羊变讲师了？

想到此，眼中迷茫尽退，老李头面色瞬间涨红，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魏菁便堵住了他的话头，继续说道：

“《灵枢·天年》有云：

‘使道隧以长，基墙高以方，通调营卫，三部三里起，骨高肉满，百岁乃得终’

我观老先生三停匀称，眉心鼓胀，耳长鼻长，有长寿之相啊！老先生必能活到百岁高龄。”

“啥？我有长寿之相？能活到一百岁？”

刚刚还有些愠怒的老李头听完这番话后面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不少，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难道是错觉？

老李头挠了挠斑秃的脑袋，有人夸赞他能活到一百岁，这让他既开心又茫然。

我刚刚要干嘛来着？

终究是年纪大了，一眨眼老李头便把想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就在七十三岁的老李头拼命思考着自己刚刚要说什么来着的时候，魏菁再度开口道：

“老先生，近些年可有夜漕？”

“啊？”

见老李头答不上来，故作镇静魏菁也不拆穿而是解释道：

“所谓夜漕，既晚上睡觉时流口水。”

“你怎么知…不是，你问这些干什么？”

“呵呵，老先生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不知何时魏菁已经站起身，手中被塑料盒包裹着的鬼画符像是扇子般被他扇来扇去，脚上的动作更是不停，围绕着老李头便绕起了弯儿，俨然一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悠然模样。

少年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那副气度俨然的潇洒姿态，老李头不自觉的就中了招，眼睛随着少年的动作来回转动，显然已经被魏菁的话术吸引了全部心神。

“人过六十岁晚上睡觉流口水称之为‘夜漕’，白天流口水者为脾胃虚寒。而晚上睡觉流口水却与白日截然不同，相术曰“长寿者，项条不如夜漕”，可见夜漕被视为高寿的重要标准。”

“哦，原来如此。”

老李头击节赞叹。

“还有，老先生脖下生有‘项条’‘项下双绦成一缕，此是人间寿星魄’说的就是‘项条’，脖子有双条竖纹者皆是也。项条生出来不论岁数早晚，只要有项条均代表着长寿。”

“是这么回事么？”

老李头不自觉的摸着脖下的“项条”，脸上笑容已然掩盖不住。

“还有…”

“嗖得寺内！”

“还有…”

“呦西！”

……

就这样，一老一少彻底化为逗哏与捧哏，一个说的起劲，一个听的高兴，就在老李头飘飘然，已经被魏菁夸成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寿星公时，少年话锋突的一转：

“哎，可惜啊可惜。”

魏菁学着老李头刚刚的样子，痛心疾首的摇头晃脑道，二者动作虽说相近，表情却截然不同，老李头刚刚的表演说浮夸都是抬举，反观魏菁就不一样了。

那眉毛，那瞳孔，还有那唇角全是戏。魏菁所展示出的强大演技无一不透露着他真的很难过，很可惜。

“啊？怎…怎么了？”

老李头浑身一颤，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果然，魏菁的言论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我观老先生虽有长寿之相，却也有气阴两虚，病及五脏之症啊。”

不知何时绕到老李头身后的魏菁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度长吁短叹起来。

“你…你别吓我，这是什么病症？”

老李头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少年的手臂，少年却再度绕到了他的正面，笑而不语的轻抚着墙上“勘破因果无来去，笑对玄机忘古今”的对联。

“老先生是否常常口干口渴、多饮、小便频数？”

“这…”

“老先生近期是否非常能吃且容易饥饿、大便干燥、口臭？”

“伱！”

老李头猛地一颤，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不怪他如此惊讶，实在是这少年这番话说的一点都对啊！

这些日子他确实总感觉口干口渴，尿频且总是饥饿。

“老先生稍安勿躁。”

轻笑一声，少年复又坐回原位。

“不过是形盛气弱，痰湿内盛，血行迟缓罢了。”

老李头：……

汝听，人言否？

“那小友…不，大师可有良方？”

老李头惶急的抓住了魏菁的手臂，这次魏菁并未躲闪，反而轻拍了两下老李头的手腕，缓声道：

“我有一方，可使老先生无痛无灾。”

说实话，对于魏菁这番话老李头最初是持怀疑态度的，但人老了，哪怕是骗子面对自己的健康时总是不一样的。

说白了就是越老越怕死。

还有就是老李头虽说是个正儿八经的神棍，骗人无数，但年轻时他是见过真高人的。

倒不是跟他一样“乾坤独断”的高人，而是像魏菁这样光相面便能判断出自身有哪些病灶的真高人，也就是所谓的老中医。

魏菁说的句句在理，不由得他不信，什么阴虚阳虚的，他是真的虚啊。

魏菁有“真本事”这件事才是让他改变心态，从一个骗人者转化为被骗者的根本原因。

那魏菁真有真本事么？

答案是否定的。

相术不是万能的，但也能从面相与身体的细微表情、神态、肢体语言中看出一些东西。

就好比阴虚阳虚魏菁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但能从老李头那浓重的黑眼圈与不时泛白的舌苔还有瞳孔中轻微的血色得出一些结论。

老李头并不是完全健康的，或者说在这个年纪，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是完全健康的。

随着年龄的上涨，一些年轻时想也不敢想的老年病便随之而来。

高血压高血脂，腰椎间盘突出，脑梗，糖尿病等等等等。

而老李头展现出的症状便是2型糖尿病的早期症状。

别问魏菁为啥知道，没看见旁边桌上铺着满满一层药呢么？

骗，偷袭，哪怕是穷举法也穷举出来了不是？

真当刚刚魏菁说的那番话是闲聊家常呢？套也把老李头套干净了。

至于老李头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神棍为何没能察觉出来魏菁的话术陷阱？

呵呵，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